金秋,河湟谷地麦正香

作者: 王祥奎2017年10月26日来源: 青海日报散文随笔

每到七八月份,红崖子沟那狭长的山谷到处翻滚着金黄的麦浪,在苍苍郁郁的林掩映下,整个峡谷显得诗意无限。

虽然红崖子沟乡的田地没有黄土高原的田地那么齐整,形状随地形而千差万别,地名也因地形或主人的名字(土改时地主的名字)或特殊原因而不尽相同:三角儿、陡坝、大平、胳膊弯弯、王福儿、尹家坟地、旱台……那各具特色的麦田,在苍苍郁郁树木及丹霞山貌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的金黄诱人。饱满麦穗儿仿佛害羞的少女,颔首低头,随风轻摇,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麦香。随着日头儿的逐渐升高及响叶(麦根处的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仿佛告知主人“该收割了!”。

日头儿升到一人多高,村民们背着背篼,三三两两走向自家的田地,此时,河东河西的田地点缀着乡亲们劳作的身影。记忆中,父亲是一个种田的好把式,而且是一个割麦子的高手。一大早,他就将镰刀磨得无比锋利。他对割麦要求极严——麦茬不要太高,半寸见长、麦捆不能有倒穗、要随割随拾散落在地的麦穗。且对麦捆、麦排也有极严的标准——背搭手儿的捆子、气死雀儿的排子。

父辈们手上的镰刀利落地挥舞着,伴着“蹭蹭蹭”“嚓嚓嚓”的清脆声响,黄澄澄的麦子一绺绺、一束束、一捆捆地倒下了,再随着他们麻利的手脚,打腰子,捆扎,听得“咚”的一声,一个背搭手的麦捆犹如一位昂首挺立的哨兵,便威严地耸立在身后。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父亲身后就是一溜儿齐齐整整的麦捆。一天下来,二百来个“卫士”每三十个排成一排,严阵以待,乍一看,颇有点沙场秋点兵的气势哩。

“龙口抢粮着哩,赶快割。”“你这种割法,就像老母猪在拉窝着哩。”为了和老天抢时间,黄田时节全家人一起上阵,小孩们在父母的指导下,一把一把地学着割麦,一捆一捆地码好。等够一个捆子时,就让父母捆成捆子。那时候,我与弟弟为了纳凉或忙里偷闲,最大的奢望就是早些回家提茶水送午饭。

,今天,我割了十三个捆子”“我割了十七个!”“我二十个!”……到了晚上,兄弟姐妹比着一天的战况,输者不服气,赢者颇感自豪,而偷懒耍滑则成为父母善意取笑的把柄。

“八月十五到了,让你多吃一个新麦子月饼……”父母奖赏性的一句话,让赢者得意几天。

高原七八月的天,说变就变。早晨艳阳高照,下午猛不扎扎就会来一场雷雨,或连着几天阴雨,麦子就芽在地里了,故允不得一丁点儿懒惰。即使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汗浸透了衬衣,大人们依然加紧割田,那速度,那刀法,简直不是割,而是直接往怀里揽,二十几分钟过后,唯一能增加动量的就是一大茶缸熬得如牛血的熬茶——“咕嘟、咕嘟”几大口将一大缸牛血糊糊喝下去,再打一个响亮的嗝,面带微笑再度挥镰鏖战。

而不会割麦的孩子,就随着“霍、霍、霍”的镰声,在大人后面捡麦穗。“一年的庄稼两年的苦”。由于从小受到父辈们的言传身教,孩子们自小就对粮食怀有一种天然的爱惜和敬畏之心。姐姐们就连打碾过的草堆也不放过,将草堆底部的麦衣一遍遍细细筛过,将遗漏的麦粒收起……

捡麦穗也是一件苦差事,要格外小心。尽管头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儿,小孩们手背和胳膊被麦芒扎得生疼,仍然不会放弃一支麦穗。

随着一顿卧镰拉面的香味弥漫,抢黄田进入尾声,田野也显得辽远起来,湛蓝的天空映得天使笑靥如花,笑语如铃。接下来,犁地、翻麦排、搭塄坎、二度犁地又成为乡野的哪一种惬意的诗意。此时此刻,我不由想起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之上”的诗句来……

五六天过去,随着碌碡一声声“吱钮、吱钮”的打场声,于是,打碾忙碌拉开了序幕。

麦田和乡间小路上,架子车、马车、手扶拖拉机齐上阵,人们将麦捆集中运送到自家的打麦场高高地摞起来,处处呈现出一派繁忙热闹的农忙景象。

随着一袋袋散发着醇香的新麦收起,联合在一起干活的农户就分派出几个年轻人去拉捆子,直到十一二点钟,拉完捆子,几个年轻妇女早就做好一顿可口的拉条在等待,年轻人们嘻嘻哈哈,全然不见丝毫疲惫……

经过三次翻场(将碾过的麦子翻个个儿)、起场、扬场,在木掀的起伏下,在天然风的吹拂下,或在大型风扇的强劲风力中,一粒粒赤红饱满的小麦如潮水般从麦衣中被分离出来。望着一堆饱满诱人的麦粒,父亲伸出粗壮的大手抓一把在手,吹去微尘、麦衣,丢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漾过一丝笑意……

装完袋子,已到月上柳梢头,晚风阵阵,树影婆娑。此刻,父辈们不觉疲倦,蹲在一边,吸着旱烟,望着一袋袋新麦,与邻里乡亲核算着今年的收成,揣摩着谁家的种子好些,计划着下一年倒麦茬、换麦种的事儿,而小孩们则在麦草堆,或在高高的犹如宝塔般的麦垛间捉迷藏,或者用麦秸秆做成哨子,编成蚂蚱或蝈蝈笼子……

中秋节前夕,父亲和哥哥就到磨坊磨好了新面,八月十五这天,母亲和姐姐蒸上一笼笼洋芋包子、一扇扇新小麦月饼,且别出心裁分为甜、咸两种口味,再配上花朵、蛇、莲花等寓意深刻的图案,庆祝一年的丰收,犒劳辛劳了一年的家人。那几天,土乡的村子上空总是弥漫着菜籽油和野葱花的香味。

八月十五这天,纵然遇到淫雨霏霏,也阻挡不了乡亲们祭月、拜月、互送月饼、品尝月饼、品味瓜果的礼仪。小孩们自然会在祭过月亮后大饱一顿口福,拧上一块月饼,咬上一牙西瓜,吃上一个水果,那才叫一个满嘴香哩。

如今,随着海东临空工业区建设的如火如荼,红崖子沟也步入了向城镇化迈进的序列。小麦、青稞、油菜、洋芋的种植逐渐被党参、黄芪等中草药种植所代替,河东更多的良田被杏树、柳树、松树等树苗覆盖,河西的田地荒废了许多……秋收之后,犁过头遍地再也无人问津第二遍犁地,更何况平整田地、搭塄坎,就连锄草也被药物所代替。而短期劳务付出(青海人美其名曰“站大脚”),一天的收入胜过以往一个月的收入,家家有存款、户户住洋房,少了精耕细作,小麦收成逐渐锐减。

每到夏末回到土乡,听到子规那声声啼鸣,我便忆起土乡那片浸透着父辈们心血和汗水的土地,以及河东河西田野里那大片沉甸甸的金色麦浪,当然,还有那“吱钮、吱钮”的碌碡声,还有那存留在唇齿间的缕缕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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