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野菜香

作者: 杨庆珍2017年11月18日来源: 四川经济日报散文随笔

春天是一个大词,绿色的,能拧出水来,滴答滴答,汁液汩汩而出,水灵灵、绿幽幽,鲜得让人想起刚拱出地的嫩草、才抽芽的柳苞,以及漫山遍野悄悄生长的野菜。

春天的餐桌上,各种野菜次第出现,你方唱罢我登场。惊蛰之后开始吃鱼腥草的嫩芽,接下来是马齿苋、蕨菜、水芹菜、鹅脚板、艾蒿、枸杞芽、蒲公英、棉花草……一直吃到谷雨前后的香椿芽,尽情享用——如此,年年冬天再冷,也不枉了。

所有的季节里,春季最能激发人们对平凡生活的热爱之情,它不比酷夏严冬那么漫长无期,也不比秋天那样容易让人掉进形而上的沉思。何况,川西平原的春天极为短暂,很快,柳荫里蝉鸣如嘶就宣告夏天来了。所以,每当周末的阳光照进窗户,我在家里就宅不住了,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往郊野跑。

采野菜是我热爱的劳动。带一把小刀,提一个竹篮,扑进山野。视野里一片新绿,野外天宽地阔,无论有多少压力和郁闷,都能回归宁静——“归宁”,回娘家,回到山坡上乡坝里,天地自然才是我们的娘亲啊。采野菜的人真不少,女人居多,三五成群、叽叽喳喳,采的不仅是野菜,更是喜悦吧。“参差荇菜,左右流之”、“采采芣苡,薄言采之”……《诗经》里有不少描绘青春女子采集野菜的场景。两千多年过去,那一个个躬身土地的背影、一声声发现新绿的欢呼似乎从未改变。

野菜的采集和食用在吾国可谓源远流长。相传,古代的帝王春日封禅时,都会吃上一顿美美的野菜宴,“食素斋,整洁身心”,以表自己虔诚的心。《影梅庵记》中写到董小宛善于腌制野菜,使“黄者如蜡、绿者如翠”。而今,每到春天,乡村农家乐的生意家家火爆,吃惯了大鱼大肉油腻荤腥的人们,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下乡间野菜换换口味,不仅是贪图那一口鲜,也看中了野菜的一些天然药用价值。

翻开《本草纲目》“草部”,很多熟悉的名字名列其间:荠菜清肝明目、中和脾胃、止血降压;蒲公英清热解毒,是糖尿病、肝炎病人的佐餐佳肴;马齿苋消炎解毒,有预防痢疾的作用;苦菜清热、冷血、解毒;蕨菜的功效是清热、利尿、益气、养阴……看来,在药食同源的中华医学语境里,野菜确实是防病治病的天赐食品,它们是自然的礼物,是绿色生活的气息,亦是人与自然相互关爱的见证。

荠菜大概是最为人所知的一种野菜了。分布广泛,营养丰富,味道鲜美,可凉拌、做汤、煮粥、做馅包水饺。很多人认为春天食用荠菜,可以驱邪明目,吉祥而健身,所以,民间还有农历三月三为荠菜生日的说法。我有个女友尤嗜荠菜,生病住院期间食欲全无,唯独巴巴地想念那一味。可怜她的夫君,冒着初春的料峭寒风,在田埂上寻寻觅觅好半天,终于掐了鲜嫩的一小把,包成水饺送进病房,女友吃得津津有味,病情也似乎顿时好转了许多。

椿芽是我家里每年必吃的一道美食。椿芽即香椿的嫩芽,芳香味浓。中国人食用椿芽久已成习,汉代就遍布大江南北。因营养丰富,椿芽还被赋予“十全蔬菜”的称号。新鲜椿芽作法甚多,炒鸡蛋、拌豆腐等,各有风味。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凉拌,感觉这样更能吃出其本真之味。比如拌豆腐。豆腐切块焯水,装盘中;香椿芽洗净,稍焯,切成碎末,置入碗内,加盐、味精、麻油、菜籽油,拌匀后浇在豆腐上,吃时用筷子拌匀。豆腐的鲜甜细嫩与椿芽的浓郁鲜香融为一体,彼此成全,有点像琴瑟和合、相濡以沫的夫妻

挂在高高树梢上的美味,除了椿芽还有很多,譬如白刺尖。我久闻其大名,今春终于第一次品尝到其美味。在雾中山大烛村的茶山上,有一片树林,每棵树都长满锋利带钩的刺,树梢上冒出一蓬蓬初生的嫩芽,像刚冒出的花,紫中带绿。“那就是白刺尖嘛,好吃着呢,而且清热解毒!”采茶的农妇告诉我,采摘白刺尖要小心,不注意就会被划伤,所以,市场上一小把就要卖几块钱。我们在她的提醒下,踮起脚,小心翼翼,好半天才摘下一捧嫩芽。

刚采的白刺尖干净柔嫩得不忍冲洗,更不忍动刀切,直接用手掐成小段,敲两个鸡蛋进去,搅匀了入热油,只听得“嗤啦”一声,迅速摊成蛋饼,金黄里嵌着翠绿,分明是金镶玉的贵气,但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山野清香,颇鲜美。

白刺尖到底是什么来头?晚餐后,我在台灯下仔细查阅,原来,它就是李时珍《本草纲目》里的刺五加,落叶灌木,其嫩叶可食,其根可入药,“以五叶交加者良,故名五加。”五加治风湿、壮筋骨,其功良深,因此,有“宁得一把五加,不用金玉满车”之说。网上说,可以将马铃薯切成细条与五加嫩芽炒菜,味美可口。改天不妨一试。

春日黄昏,我爱坐在小阳台上喝茶。楼下的辛夷花开了又谢,满地花瓣。那棵曾被我反复书写的栾树,叶子从黄绿的眉眼逐渐舒展成满树葱翠。每一天都在变化。为了不辜负易逝的韶光,应该做点事情才对——跑到书架前,拿起一本《诗经》,摇头晃脑吟诵几章,或者打开音响,听一曲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这么着,生命的厚度与纯度、春天的气息与香味,仿佛得以更为长久地延续,饱满丰沛,就像一桌野菜吃毕,气韵还葆有着,悠悠、幽幽,肺腑里一行白鹭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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