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那韶华易逝的美

朋友问我，去了草原，有什么感觉。我回答，七月的草原，最好别去，去了，就很难离开。

到来是怡然的，一个人，一颗心，穿越尘烟，穿过云海和高山，飞驰在内蒙古乌拉盖草原。没想到要寻找净土，净土却不期而至。草无边，花无际，尘土成了被深埋的陋衣。我驰骋其中，不知目标和方向在哪里。计划好的路线，总是被车窗外涌动而至的白云和蓝天，花浪和草海，骏马和牛羊，还有洒落如星的蒙古包纠正，覆盖，冲刷。

出行的初衷，已全然忘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要来干啥子？一个深奥的哲学命题，此刻却悠然闪现在面前，在物我两忘中，占领着我的世界。毋须思量，也毋须慌张，只需静静地存在，轻轻睁开眼，随意的一个眼神，便是答案。纤尘不染，返璞归真，一切竟是如此简单。深奥的哲学命题，化作眼前浩渺的草海，和草海中那纵横交错、星星点点的红与黄，蓝与白，粉与紫。一簇簇，一丛丛，满眼都是花的五彩斑斓。姿态万千的花，成簇，成丛，玲珑可人。她们的花容，骄傲地，自信地，将这浩瀚无边的草原归净。

是的，这辽阔无边的草原，荒无人烟，虽有牛羊成群出没，也不过是那茫茫绿海中涌动的浪花。而一株株野花，分布其中，又显得是多么娇小，多么纤弱。谁又能想象，她们却迎着风，迎着雨，迎着阳光和孤寂，开得这么铺天盖地，斑驳陆离，让人震撼。惊诧之间，不禁有些疑惑：没有城市园艺师们的精心呵护，也能开得这么势不可挡？这场面，堪比画家的艺术之作，生动、唯美、浪漫。此时，不管你愿不愿意，心已被蜂蝶带走。

荡漾在如浪起伏的花海中，谁又能做到静如处子，心不为其所动呢？

此刻，我正是这样。意外的闯入，让我有些手忙脚乱，恨不能揽拥入怀。我说的是这些花，这些草，这草原的宁静。我想，不仅是我，这时，无论一个多么淡定的人，有眼前这样的相遇，也会情不自禁伸出双手，去亲近，去拥抱；甚而，将花一朵一朵揽拥入怀，带回一份草原的馨香宁静，置于闺阁。可是理性告诉我，不能。我们的手和心，都沾带着太多世间的尘埃，任何亲近，拥抱，都可能带来污染，至少是惊扰。面对这人间净土，我肃然起敬，又心生一份惋惜。唯一的救赎，是对心说，我不离开。

是的，我不离开。至少在此刻。

是草原属于我，还是我属于草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在草原，对那个深奥的哲学命题，找到了答案。答案不在别处，就在草原的简单里。

草原的草，是草原的精灵；草原的花，是草原的天使。可在这苍茫大地上，这些美丽的存在，又有几人能知，几人能晓？这辽阔无边的草原，除了偶尔转场而至的牛羊和牧人，几乎人迹罕至。而这成簇成丛、姿态万千的花儿们，却不管不顾，始终如一，热烈地绽放着。不知这样的执着，是守着怎样的一份信仰，又是为谁那欣赏的目光？

蜂蝶回答，是我。我先还有些怀疑，谁不知道，拈花惹草，是蜂蝶的本性。我蹲下，在一只野蜂面前，用目光追踪着一种忠诚。我长期的思维定势动摇了。我发现，那蜂追逐着花，从一朵到另一朵。我又想起那个深奥的哲学命题，关于这只蜂，它染一路风尘，穿越万水千山，到此的目的。同行的老牧民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笑着解释说，这蜂是在为花的繁衍尽责呢。

穿梭在花丛中，呼吸着花的馨香，人也变得渐渐散漫起来。我的走近，是幸运的，有幸见证了这苍茫大地上，这些小生命的存在，和她们的盛开繁衍。

没想到，这并不是命题的全部答案。真正的答案，比蜂蝶更深刻。

发现是在一个俯身间，就是追踪蜂蝶，为之惊异的时候。

一株黄色花蕊，淡紫色花瓣，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它的前世暗示。它的盛开，是从一处坚硬板结泥的石缝开始的。那近似枯枝的根部，从泥石缝里钻出，差不多掉光了皮，经过三四次折弯，才落脚于两尺开外的一处黑土；然后，生出根须，再向上拔节分枝，经过四五次拔节分枝后，又隐进一草丛，一片一片长出花叶；最后，穿出草丛，在枝头开出那一朵朵黄灿灿的花蕊，和淡紫色的花瓣来。望着眼前这叫不出名的花，从泥石，到枯枝，到花叶，再到花瓣、露珠和蜂蝶，她的盛开，无不闪烁着凤凰涅槃的蜕变的美丽。

是感动，更充满敬意。也莫名，一份心疼和感伤。这心情，好比一天前，草原途中遇见一羊群，在与牧羊姑娘高娃寒暄攀谈时，她的美丽，她的微笑，她的安静，以及老阿妈邀请我们进她的蒙古包，为我们双手捧来奶茶时，那亲切的眼神，所带给我的无言、沉默和感动。这无垠的草原，草原上的花和草，牛羊和牧民，世世代代，他们是如何迎着草原一年又一年的风雪，守着草原的寂静，延续着蒙古包的炊烟，看护着草原的白云和蓝天？他们的生命延续，才是答案的灵魂。

静默间，一阵风吹来，花草摇曳，姿态万千。我再一次感到一种宁静之美。那美丽，那优雅，那淡然，完全不被我的造访所惊扰。花的盛开，是自信的，骄傲的，也是超凡脱俗的。而美丽之外，却也难掩那小小花朵散落于茫茫草原中的寂寞和孤单。

我不知道，在草原，宁静与寂寞是不是同样含义。但置身草原，我更相信寂寞是通往佛前的那盏灯，待灯火燃尽，莲花就开了。此刻，我伫立于茫茫原野，望着这些你追我赶、悄然盛开的花朵，一簇簇，一丛丛，格外五彩斑斓，祝福和温暖，便油然而生。先前尘世的烦闷，心里的累，身体的劳顿，一点点被一种浩大的宁静消解和驱散。

通常，草原的六、七、八月是最温暖的月份，草茂，花盛，天地宁静。同时，也是整个草原花美草美的季节。除此之外，整个草原，将变得哀草凄凄，冰天雪地。也因此，草原的花草，每年须经历长达九个月漫长的秋与冬的洗礼后，才能盼来夏季短暂的破茧成蝶的美丽的盛开和生长。

一场漫长的化作尘泥的守候和期待，盼来的，只是夏季这短暂的盛开。这韶华易逝的盛开，让像我这样喜欢草原的游客，不免有些惆怅。那一簇簇，一丛丛，花期是短暂的。虽然，丝毫不影响花儿美丽的绽放，在这夏季的草原。可日复一日，花开花落，又有多少人能走进这草原，感受草原的时光变迁呢？

千里迢迢，走进这夏季的草原，我是幸运的，惊喜的，也是快乐的。可那些草原的花，却让我的草原之行的离别，有了深深的牵挂。

对于一种大爱，割舍是艰难的。不得不离开了，一切都靠回头与记忆挽留。那花，那草，那牛，那羊，那一步几回头的曲河，那悠扬的马头琴声。那一份难得的宁静，犹如天籁之音，将城市的一颗淤积的凡心，一点点消解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