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里灞桥

作者: 李英群2018年01月23日来源: 潮州日报散文随笔

那是十几年前12月初的一天,我们一车潮州游客,从西安出发往骊山,看了兵马俑,游了华清池。吃着临潼石榴,怀念着江南荔枝。见不到“一骑红尘妃子笑”。那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胖美人杨玉环,也只留下许多传说供人娱乐。在历史面前,总会有感慨。

近晚时分,身疲神惓,启程回西安。车过灞桥,车中忽然有人叫道:喂,这里怎么有许多柳?他的意思是柳乃江南特有呵。另一个声音接着:是呀,奇怪,已经冬天了,还有绿的柳丝!同车最年轻的一位是文青,他扬声说:这就是著名的灞桥柳啊,早春时节,柳絮纷飞似。这“灞桥飞雪”指的就是柳絮随风飞,是“关中八景”之一。

我没有开口。上午,车子也经过这里,我已注意到岸边的衰杨古柳。此刻回来,正是西风残照,显出几许苍凉。

而更令我感慨的是桥下的灞河。

灞河原叫滋水,从终南山向北流入渭水。春秋时,秦穆公称霸西戎,见此水清清冽冽,浩浩荡荡,颇有霸气。一时兴起,为其改名为灞水,还建了桥,即最早的灞桥。此地离长安12公里,是出入潼关前往中原的必经之地。汉时重建新桥,置驿站,筑长亭。长亭是离人送别的所在,戏曲中常有十里长亭,依依惜别的场面。想想那个古代,山河隔阻,一别经年,没有手机可联系,当然更无微信。音容远隔,真个是“多情自古伤离别”,也总会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场面。这地方的原野叫灞陵原,有水润泽,土地肥美,也长着杨柳,送别亲友,往往折柳相赠,柳与留谐音,意为希望亲友别远行,留下来吧。加之垂柳依依,有依依不舍之意蕴,这是从《诗经》中留下来的传统意念。到了唐代,在这里筑堤五里,栽柳万株,决策者真是干了个民心工程。唐代盛产诗人,与今天盛产股民差不多。诗人多情又多愁,这些垂柳更触发他们的离愁别绪,几乎到此必吟诗咏词。在《全唐诗》中,与灞桥灞柳有关的诗词,就收录有114首之多,没收录的又有多少?当时如有网络,“灞桥赠别”一定是长居榜首的热词。

我注意今日的灞河,河道里是一个个长满荒草的沙滩,有挖河沙的坑凌乱地散布在滩上。一股细流弯弯曲曲绕着沙滩流着,了无生气。这就是当年清清冽冽,浩浩荡荡,霸气十足的灞河么?灞河岸、杨柳堤、长亭里那曾经的热闹,已无迹可循。要感受昔日风情,只能到诗里去寻觅。好在,那些诗文还在,那些故事仍在。

请看李白的《忆秦娥》词:“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唉唉,灞桥一别,音断尘绝!他的另一诗作《灞陵行送别》:“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断肠”“愁绝”这样的词用于送别,明白如话。而另一位唐诗人李益的诗“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好风若借低枝便,莫遣青丝扫路尘。”虽没有一字谈别情,却因珍惜柳条而深情毕现。

宋代的柳永以善写离愁别绪著称,他的《雨霖铃》字字写景却字字含情,那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令代代读者同他一起失落,一起惆怅。他有一首《少年游》也是写灞桥折柳的:“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你看你看。衰杨古柳,憔悴枯瘦,断肠声尽,秋光已老!

几乎所有诗人都把灞桥岸柳与情尽肠断魂销连在一起,于是,灞桥在唐代就被称为“销魂桥”“断肠桥”“情尽桥”,无一字不伤心。也许,只有中唐诗人雍陶的一首《题情尽桥》是个离外,表现的心态颇为阳光。他当简州刺史时,一日送客至这座情尽桥,问人为何有此桥名。左右告诉他:“送迎之情止此,故名。”雍陶大不以为然,立即命笔题诗:“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以柳丝条条喻离恨。强化了愁肠。

我潮乡亲、音乐人陈小奇,写有歌词《灞桥柳》:“灞桥柳,灞桥柳,拂不去的烟尘系不住愁。我人在阳春,心在那深秋,你可知无奈的风霜,它怎样在我脸上留。”如果你曾听过张咪演唱这首歌,也许会听到汉唐的遗韵在耳边回响。

张继写过一首《枫桥夜泊》,就有人称“诗里枫桥独有名。”我看,诗读多一点,你会说“诗里灞桥更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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