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芽

作者: 董改正2018年01月30日来源: 潮州日报散文随笔

能够被识别和提起的,常是有独特气息的事物,比如说凛凛却有草木气息的早春,还有东坡,以及他那首题画诗。

蒌蒿、芦芽都是早春的事物,也都极具个体特色。蒌蒿除野生外,还有人工种植的,因此采摘时间相对较长。没有哪一种事物,可以将“芽”的状态保持很久的,“芽”给人是一种“初”的感觉,而时光在“初”的尖顶上,更加稍纵即逝。芦芽的采摘期只有十天左右,过后就成小芦苇了。

芦芽是芦苇的芽,又叫芦笋,江边、圩里的村民,爱称它为“芦尖”。“走,打芦尖去。”挎一个竹篮,迎着犹自微寒的春风来到近水处,便可见那江水泱泱凝碧,芦笋初生渐欲齐,或是南塘水深,芦笋青青,芦笋蓁蓁。弯腰而就,脸近春水,眼前洋洋,手捏住根部,轻轻一掰,便可听见一声脆响,啪,芦芽就断了。不一会,篮子就满了。

剥芦芽是有技巧的。巧手的姑娘,手捏芽尖,螺旋状搅动,笋衣相互裹挟,终于一蹴而就,落下一拃长短的茎芽,竹鞭状,极细腻柔嫩。“闲烹芦笋炊菰米,会向源乡作醉翁”,芦芽如何烹,才会令人可以舍弃五陵春色,而归于烟波浩渺的江山深处?我熟识的做法是,先将它焯水,焯水之后,芦芽完成了处子到少妇的转变,玉白变成了象牙黄,置水里浸泡,勤勤换水,三五日后,涩味尽去,便成优雅的女人了,宜其室家。

这样的芦芽可做很多菜了。芦芽做菜,以切丝为好,下意识觉得“丝”保存了芦芽的气质。杏鲍菇炒芦芽,这是以丰腴搭配清绝;肉丝炒芦芽,这是以润搭配瘦;臭干子炒芦芽,这是以奇烘托奇;还有一腊肉丁炒芦芽丁的,似乎跟皖南人以腊肉烧冬笋是一个意思。河虾炒芦芽,就像河水煮河鱼,用的是同类烘托,鲜得能让人思乡

我做过蒌蒿炒芦芽,取的是东坡诗意,却不是很好吃。我最喜欢的是素炒芦芽,喜欢那点涩。人到中年,甜润的吃得多了,就喜欢吃点涩的。小时候我曾质疑过父母将芦芽焯水的做法,觉得那是暴殄天物,换来的常是呵斥。三十年过去,父母老了,近日回家,我重提旧事,他们坐在椅子上晒太阳,脸上都是随性的笑:“随你,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我就直接拿刚剥的芦芽炒了一盘芦芽鸡蛋,我让父亲吃,父亲迟疑夹了一筷子,品咂之后,他说:我们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要焯水呢?

芦芽不久就长成了芦苇,一大片一大片地连在一起,在北方叫芦苇荡,在南方叫河滩、江滩、圩滩,这里有各色水鸟栖息,风一吹,一大片一大片飞过苍茫的水域,若是在芦花似的深秋,就让人非常怅然,就会有一种古远的情绪在胸臆里氤氲,也就有许多诗句自动奔到心间,如“芦荻花中一点灯”,“芦荻花多触处飞”等。最有名的,当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了,这首写在秦地的恋歌,至今依然是我们诗情的故园,那里不断有歌声飞来。

有达者告诉我,其实蒹葭、芦荻与芦苇是不同的,北地水边的芦花,可能是芦荻花。芦荻又叫芦竹,不似苇秆中空,它几乎是实心的,可以折杆系钩,垂钓于江上。我却不管这些,我愿意把它们想成一类,它们给过我们“初”的心跳,给了我们白发苍苍、芦花飞雪的故乡,它们是令人心动的事物,在人生在早春,在每年的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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