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摇曳

作者: 曹淑风2018年02月03日来源: 潮州日报散文随笔

家里盖新房,缺钱买到足够的木头,爹娘商量好把老房子拆了用旧材料,我们暂时住到隔壁奶奶家空出的屋子里。

我和妹妹帮着娘搬东西,喝醉了酒的蚂蚁一样,跌跌撞撞,从西屋到东屋,又从东屋返回西屋,一趟又一趟。恰逢寒冬,风吹空气冷,花零星飘,院子里一片白,只中间一条湿滑的路。虽然一直干活儿,双手双脚还是冻得生疼,实在受不了,就去烤炉火暖一暖。

炉子生在炕前靠中间的位置,大人膝盖那么高,长方体,上面正中间开圆口生火,前面挨地的部位开方口掏炉灰、通气,后面和炕连成一体,一条通道伸向炕内部,把热气送进去,炕上就像铺了电褥子,温暖舒适。炉子和炕都是土坯垒成,表面抹了混着碎麦秸的白土泥。整个寒冬,烧水做饭取暖全靠它,是个宝。

取暖的时候,可以坐在炕沿儿,把脚踩在炉面,双手伸展在炉火上方,翻转手腕儿,烤烤正面烤烤背面。不多时,手就不冷了,热气穿透棉鞋的千层底,脚也暖了。再去干活儿。

最后搬的是炕上的铺盖,铺盖一搬完,整个屋子就空了。但还是有什么落下了:墙上挂镜子的钉子,贴年画留下的长方形痕迹,我和两个妹妹的乱涂,大瓮留在泥土地面的圆印,窗户纸上的一个破洞……此时都变格外亲切。再看炉火,它竟然旺得不像话,煤块儿红得透明,由内向外发力,腾起的火焰蓝盈盈,轻轻慢慢摇曳。

我和妹妹被这火焰迷住了,围着不肯离开,又叫娘来看,娘也表示惊讶。娘的惊讶是有道理的,因为自从这个冬天生炉子以来,煤火一直没精打采,不管娘如何捣鼓,甚至和它说好话,它都是一副懒洋洋睡不醒的样儿,炕不够暖,做饭熟得慢,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早晨熄灭,害得娘一通忙乱重新生,害得我和妹妹因为早饭晚了上学迟到——要是之前它一直这么旺,会省去多少麻烦啊!如今我们要离开了,房子也要拆了,它倒是睡饱了一样精神抖擞起来。

暂时居住的屋里也生起了煤火,火焰壮实有力,娘正在用它做晚饭,面疙瘩已经下了锅,和白菜一起翻滚,浓浓的香味儿混在蒸汽里飘满屋,这情景是温馨宜人的,又是陌生的,甚至有些不真切,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的根部升起来缠绕在胸部,扯不开撕不去,像丢了某个最最重要的物件儿,却又想不起是什么,只觉得没抓没挠儿,想哭得厉害。

夜色渐深,睡觉时间到了。我再去看炉火,它还是旺的,但有了疲惫的调调,像是强睁的眼再也支撑不住要打瞌睡。我跑去院子里,扒开雪,摸黑拣出几块大煤炭添进去。煤块儿把蓝色火焰挡住,它像是盖着黑色厚被子睡着了。我在心里和它说了再见,也睡觉去。

第二天,我起得特别早,一溜烟儿跑去看炉火……它熄灭了,一点热气都没有了!我很后悔,应该给它填满煤泥,那样它就能着到早上了。然而那之后呢?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叹息一声,默默离开屋子。

等我放学回来,屋子已经拆碎,炉子隐在废墟内,再不可辨,它的蓝色火苗儿却一直在我眼前摇曳,摇曳……

多年后,在异乡的某一天,我又想起摇曳的炉火,突然明白它在表达自己,用尽洪荒之力的表达,像是一个孩子花费各种心思要引起母亲注意,求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它抓住我的目光和我交流,告诉我它的不舍与留恋,更重要的是预言我们离开后日子的平安与红火。而彼时我心底里升起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乡愁——离开母体呱呱坠地首次居住的那间土坯屋,离开睡了十来年的火炕,暖了十来年的炉火,以及土坯屋里所有的种种。

炉火依旧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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