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鞋

作者: 米丽宏2018年02月26日来源: 潮州日报散文随笔

,大概是最出色又最蹩脚的染匠了。它一出场,簌簌簌,稳稳两刷子,哪哪儿都是白的了。

好像为了把这单调的色彩打破似的,一下雪,我奶奶就招呼我娘说:“来来来,咱们做虎头鞋吧。”于是针线笸箩被端出来;里面有五色彩线,有我娘平时四处搜罗、积攒的碎花布,还有一小缕兔毛。

卷起炕上被褥,安一张小方桌;奶奶把柜子里的袼褙也拿出来。两人脱鞋上炕,在炕上叽叽咕咕边说话,边描图,开始做虎头鞋。

虎头鞋,是为穿连脚棉裤、刚刚学步的小孩儿缝制的鞋子,鞋的前脸是个虎头:“虎眼”黑白分明,“虎口”龇牙咧嘴,“虎额”因眉间的“王”字显得八面威风;“虎鼻”“虎耳”神气活现。我娘还别出心裁地在鞋口、虎耳、虎眼处,镶一圈兔毛,随风一摆,动感十足。

小孩子穿上虎头鞋,脚丫像两个憨憨的小老虎;蹒跚走动时,那小老虎,就歪歪斜斜跑动起来。

奶奶和娘都做得一手好针线;但奶奶眼睛有点花,她总是绣出虎眼、虎口、虎耳的轮廓,让我娘细针巧线,去填充图案。她俩头碰头商量着针法:虎额用个“挑花”,虎眼用个“打籽”,虎牙用“滚针”,虎眉用“齐针”;鞋底呢,纳上九个菱形破花。九个破花称为九颗圆子,意思是“九子十成”。

奶奶和娘做虎头鞋,我爹非常支持。大约他以为这是女人的一种游戏吧。他把家里做饭、喂猪喂鸡鸭之类的事情全包揽下来;而这些活计平时由两个主妇忙活,他是不捅一指头的。

他还从屋外撮来一簸箕煤块儿,把火炉喂得旺旺的,冒着蓝色火苗。

屋外大雪漫天,屋内热气融融。

我有时放学回家,看到娘和奶奶还在炕上,一边说话,一边做针线;火炉上的锅里,徐徐冒着饭菜的热气……心里无来由生起一种踏实的快乐

有年,大雪封门,课都停了。我爬在大方桌上写作业,娘和奶奶,安安稳稳靠着被垛做她们的虎头鞋。我爹兴致上来时,也坐在炕沿上,就着小桌的纸,画个老虎。我探头过去一看:扁脸,两只圆眼,三角嘴,几撇胡子,头上支棱着两个耳朵。

我娘说:“不像,有点猫样。”

我奶奶说:“猫、虎一个娘呀!”

我就央我奶奶讲一讲“猫、虎”故事。

奶奶说,猫虎都厌了,讲个吧。有年你爷爷去四姑家,回来时都半夜了。山道上,他忽然发现一堆绿莹莹的灯。那是狼眼!这时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怎么办哩?你爷胆大呀,一点不心慌,他知道狼怕火,就拿火柴点着了路边干草,劈里啪啦的。狼不敢靠前,也舍不得跑开,就远远跟着。眼看,草烧没了。你爷又摸到兜里一挂小炮,真是物小能救命呀!他一会儿点一个,一会儿点一个,放着小炮回了家。

我瞪大眼睛沉入了想象,奶奶求我为她捶肩。我知道她还有更多故事,就趴在她身后,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奶奶“哎哟哎哟”的,夸我:“小拳头哎,软软乎乎的,真好受。”

那年下了四天雪,我奶奶和我娘做了四双虎头鞋。两双黑鞋面儿男娃穿的,两双红鞋面儿女娃穿的。作为新年礼物,送了远方舅家儿子一双,送了四姑妯娌的儿子一双。剩下两双鞋,没人可给,就一直放着,放着。谁家有小孩儿了,送给谁家。

算起来,我们姊妹仨,我们家族亲戚家的孩子,周围邻居的孩子,几乎都穿过我娘和我奶奶做的虎头鞋。

做虎头鞋,对于生计来说,没有一点补贴;但她们一直乐此不疲地做着。描图,裁样儿,配色,绣花儿……这成了她们农事和家务生涯里,一项快乐的创作和消遣。

憨憨拙拙的虎头鞋,就有了那么一种艺术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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