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羽绒服

这个冬天很冷。然而，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所居住的小区北面，不声不响地建起了一个新的小区，好几幢居民楼拔地而起，虽然我几乎见证了整个拔地而起的过程，但当看到主体工程历历在目地屹立在那里的时候，还是感到吃惊匪浅。

每次路过那里去接送上初一的儿子，总是见到工地外边的大路边，那些灰塌塌的建筑工人或立或坐地在那里吃饭。简单的小方桌小马扎，简单的几个热汤菜旧碗碟，他们唏哩呼噜地吃着，大声谈笑，有的也默不作声。

天气一直很冷，他们就那么在露天的地方吃得热气腾腾。我曾经用一句貌似很诗意的话来描绘那一番情景——那路边的粗茶淡饭，一个冬天，喂起了数幢高楼。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然后心底升腾起一股感动，尤其在我看到那一对貌似夫妻的中年人时。

我几乎每次经过，都会看见那两个人，男人大概有五十岁上下，女人也在四十开外吧。也许他们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因为根据我的经验，风餐露宿、风吹日晒的，岁月让他们早早有了苍老的模样。

有好几次，我见那个女人夹起一筷子菜来，朝男人的嘴边送。男人张嘴就吃，还故意咬住筷子，憨憨地笑。有时候，我会看到男人剥一个鸡蛋塞到女人的手里。女人会推让几下，但最后还是高兴地接受了。还有一回，我见男人和女人挽着手沿着马路朝前慢慢地走，他们的衣服很脏乱，头发很蓬松，但他们同样粗糙的手却挽得紧紧的。他们看起来是那么恩爱。那恩爱，在我的心里充满着艰辛色彩，但也正是因为这艰辛让这份恩爱更加可贵和可敬。我偶尔会想，他们的家在哪里呢？家里有孩子和老人吗？想必一定是有的。他们在这寒冷的冬天，在建筑工地上辛劳，为的就是给家中的老小创造美好的生活吧。

由于工地距离我所居住的小区很近，深夜里我也会偶尔听到一些轻微的敲打声。那会是那个男人和女人为了多赚一点钱而主动加班吗？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我心里总是有股心酸溢出，然后久久沉浸在我虚拟的感人情景 中。

天气还是依然那么寒冷。然而，春节越来越近了。我的孩子已经放了寒假窝在家里，跟电脑和电视死缠烂打。昨天他嚷着要去买一件他忽然相中的羽绒服。难得见他想出门，于是我和他的妈妈立即就带着他去逛商场、超市，终于找到了那一款羽绒服了，一问价格，要1500多元。孩子说：“不贵啊。”就在这时候，我吃惊地发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那对工地上的夫妻。他们正手挽手地挑选少年的衣服。看起来，他们的孩子应该和我儿子年龄仿佛。此时的他们，都换了干净衣衫，但还是看得出建筑工人的模样。

“这件差不多。”

“就是贵了点。500多块！”

“羽绒服嘛！都不便宜。半年不见儿子了，买吧。不心疼！”

最终，他们花488元买下了那件羽绒服，然后，手挽手朝商场外面走去。他们那充满慈爱和期待的眼神，令我久久难忘。

我的眼泪居然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我儿子和他妈妈莫名其妙又小心翼翼地望着我，不知所措。

儿子轻轻问道：“爸爸，怎么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蹲下身来，扶着儿子小小的肩膀，把我“认识”的这对建筑工人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他听。我把自己差点又讲哭了，我希望这对儿子有所触动，然而，我发现这孩子似乎无动于衷，表情淡淡的，眼圈也没有我所期望地变红，只是在最后“哦”了一声。

我有些失望。

他的妈妈说：“好了好了，瞧你这大老爷们儿！快去买羽绒服吧。”

儿子却说：“那件我不要了。”

我问：“啊？不是老早就相中的吗？再说了，1500块钱，老爸承担得起……”

儿子认真地说：“我又喜欢那一件了。488那件。嗯，看起来也挺好啊。”

我和他的妈妈有些吃惊，面面相觑，但儿子已经走向前去，试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