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手

我和妈妈边行边聊，不由自主的聊到了外婆。妈妈说这段时间外婆的精神状态好多了，饭量也增加了不少。我也替外婆高兴，外婆呀，我的外婆！

外婆现已八十六岁，正处于耄耋之年。脸庞上布满了时光所烙下的深深印记，一双浑浊的老眼总会充满无限的期待。外婆的身子单薄瘦弱，如一颗失去水分的干瘪种子。春节时去看望外婆，我眼中的外婆已无昔日高大，变得矮小了，佝偻着背，俨然一个小老太婆。全身都是皮包骨头，一双似干柴枝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颤抖着。我在外婆身上努力寻找，可我怎么也找不着昔日谈吐不俗的大家闺秀的影子。

从我出生到现在，外婆已陪伴我三十年了，我却能清晰记得外婆对儿时的我的宠爱。

小时候，爸爸对我要求特别严格，我稍不注意就会挨板子，所以我特别怕他。可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就会伸出她那双神奇的手，用温暖的手腕庇护着我。来到外婆怀里的我，就如找到了避风港湾，顿生安全感。

我爸爸和妈妈为了让家里不那么拮据，种庄稼的空闲又种了一片番茄。那时，我看着一个个红通通水灵灵的番茄，就嘴馋了。爸爸好像识破了我的动机，一瞪眼，我只有怯生生地离开了。这一切却被外婆看在心里去了，她赶紧用温暖的手拉着我来到一间屋子，从兜里掏出一个透亮透亮的番茄，塞到我的手里，笑盈盈地说：“尝尝吧，快吃。”即而又用她那修长的手抚摸着我，一股暖流瞬间流遍我的全身。

还记得每一个夏夜，总会有外婆的蒲扇给我带来的凉爽。外婆手拿扇子扇呀扇呀，那些蚊虫、热气根本就无法近我身。我会在这种幸福中，甜蜜的进入梦乡。外婆还会变魔术似的，时不时变出几颗色彩斑斓的糖果。外婆还会让我自己到鸡窝里去取母鸡刚生的新鲜鸡蛋……儿时的我对外婆特别依恋，我隐隐感觉到，有外婆的地方就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上小学后，我觉得方言里gaga实在不能表达出我和外婆的亲密，于是我用课本中才学的“外婆”称呼。我围着外婆转圈，边转边喊：“外婆外婆……”外婆愣神之后，便接受了这个亲昵的称呼。

我参加工作后常常给外婆买一些东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可外婆却高兴得像中了大奖似的，到处炫耀：“你看，这糖是我外孙女给我买的，味道就是好吃。”“你看，这衣服穿起来好暖和。”……说完后，还用长满老茧的手摸摸。外婆一直倔强地以为，只要是我买的东西，什么都好，别人买的，再好也不如我买的。

外婆的那双手，给我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象。可春节时看到的那双微颤的老手已不能给我带来温暖，需要的却是我倍加的呵护了。

前段时间，妈妈和舅舅告诉我，外婆老了，人也糊涂了，整天只知道胡说了。是呀，80多岁了，已到风烛残年，的确老了，她的思维也乱了。可她在浑噩中，某些事情却记得异常明晰。

第一件事情就是有人又要来批斗她了，并且还要把她的儿子——舅舅带走。外婆深藏在脑海里的伤疤一下子就被她自己揭开了，她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天天哭着，喊着……几十年前所遭受的惨无人道的批斗似乎历历在目，她感到无助，她不能保护自己、丈夫及自己的孩子们。从外婆的恐惧中我仿佛看到了人类的罪恶和黑暗。外婆哭吵了一段时间后又平静了，莫非外婆混乱的头脑中已解决了这些问题了。

紧接着外婆又开始囔我妈妈去世了。听舅舅说，当时外婆悲痛欲绝，还找来了不少的纸钱给妈妈送行。边烧还边哭诉，那双手在火光中颤抖得更厉害了。妈妈知道后赶紧去看她，可她已发现妈妈，就不得了了，立即找来棍子赶妈妈走，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快走吧，快走吧，你已是被打死了的人了。”然后吃力地把妈妈的东西扔出来，不准她进门。看来妈妈和爸爸年轻时闹的矛盾，给了她太多的痛苦记忆。她作为我妈妈的母亲，心里是何等的心疼自己的女儿呀！她太担忧这样的事发生了，外婆不想送走自己身边的任何亲人，因为在四十多年前她已经痛苦地送走了外公。过了一段时间，外婆好像自己又想明白了自己的女儿还健在，心情也好多了。

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我和弟弟的影子。可能她只记得我们上学时的情景，就步行到我的老家。舅舅说外婆是偷偷去的，舅舅找来两三小时，才在去我家的路途中看见她蹒跚着回来了。不知道外婆去后，没看到我和弟弟是多么失落，说不定，又是两行老泪爬了出来。

我一定要去看外婆！这段时间，我以太多琐碎的事为借口，都没去看望外婆。可能是我害怕看见现在外婆的样子，心里酸酸的。也可能是我害怕经历每次看外婆后的那种伤感离别。外婆总会噙着泪送我们很远很远，在风中艰难地挥动着她的手，直到我们走到她的老眼看不见我们了……有好几次，看着外婆的身影我都不忍心走了。

我一定要去看看外婆，我还会坚强地握住她的手，给她温暖，给她安全，不在让她的手在风中颤抖。

我抬起头，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大地，一片金黄的梧桐树叶子正随风摇曳，它正在梳理自己所有的情结和牵挂。我想当它打开所有的结时，它会安静地舞蹈，最后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