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碎片到碎片

2011年05月09日来源: 网络文章散文随笔

习惯性地转过头向窗外望去,跳入眼帘的还是那幢民大的宿舍楼,仿佛约好了一般。宿舍楼下的长得很茂,每当湖风像散步一样从南湖上悠闲地闲逛到周围,青郁的枝叶便手舞足蹈地向它献起殷勤。有几棵大概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竟差不多与宿舍楼同高。有时候到了晚上,这边已经不走运地熄了灯,那边还是灯火通明,一扇扇半开的窗户里透出蜡黄的光芒,你总觉得格子般的窗户把大楼装点得像传统的方形长灯笼。

阳台是你们与屋外的世界神交的媒介,通灵的人需要借助水晶球等中间物才能与另一边沟通,阳台就是你们的水晶球。尽管窗外还有很多建筑物,还有很多车,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但不知为何,给你印象最深的总是这墙一般的楼房,这一大片本应用来当作背景而不是亮点的浅瓦灰色,正如你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你想起宿舍总是首先想起那总挂满衣服但地上却空荡荡的小阳台。可能是因为每次你想看看广阔而脏乱的南湖,每次你想看看蓝天、看看太阳的时候,它总是绝不妥协地霸占你的视线吧。到了最后,它也许就将成为你对南湖边上的生活的最后记忆也是唯一记忆。

碰巧的是,如果遇到阳光明媚的下午,丛丛枝叶像是浇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蜂蜜,在身后瓦灰色墙壁的衬映下闪闪发光,这甚至让你回想起家乡的那个小村子。你在那里出生,在那里度过人生的头十年,虽然懵懂但却刻骨。有了这些蜜色枝叶的提示,你发现你可以毫不费力地重构那个村子的每个角落。因为在你印象中,它刻在你脑海最深处的莫过于下午房前篮球场的边上同样亮得刺眼的绿树,你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书,你只记得那叶子是扁平的扇形。出生地在你记忆里仿佛永远处在阳光肆舞的午后,你感觉那里的空气像发酵了一样,其中似乎懒洋洋地浮动着闲适的气泡,一旦触到路人的脸颊就无声地破碎,把这慵懒的气息传染给人们。那段下坡路,那个地上躺满沙砾的大院,那片长得与孩子同高的杂草地,睡在树干上的知了,背上铺满斑点的天牛……村子的一切在你眼中从不褪色,甚至连一点阴暗的色彩也容不得,即使你明知道实际上它也许并不是这样。

顺着下坡路走,沿途树荫遍地,两边时不时出现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住宅楼。到了尽头,你看到村里唯一的篮球场,通常场地上是晒有居民的花生和干货的,还会有一群孩子来回打闹,他们嬉笑叫喊的声音在你耳道里来回碰撞,反复刺激你的鼓膜,那么真实,根本毋庸置疑。不过这里并不是目的地,你对自己说。于是你向右转,继续前进,走过三栋矮楼,走过被爬山虎悄悄占领的红砖墙,走过墨绿色的老式玻璃窗,连你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位于一小段坡底的两排平房已悄无声息地钻入你的晶状体。

用不着一秒的迟疑,你知道该选择左边那条路,一直走到尽头,直到你发现路边稀疏的小草和形状各异的石子突然都不见了。你站在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房前,它对你的到来显然有些诧异,所以木门在微风的劝抚下前后摇摆,琢磨不定到底该打开还是关闭。你摸了摸黄竹做的栅栏,透过缝隙你看到土黄色的小院,仿佛间那把藤椅似乎还立在中央。你的就是坐在它上面拍的满月照,当时你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毫无顾虑地绽开笑容。奇怪地是,你却总觉得对照片最恰当的描述应是高行健在《一个人的圣经》所写的,“穿着条开裆裤,露出小鸡鸡”。

父亲是祖父祖母的长子,也是独子。虽然从没有明说过,但祖父和父亲都挺看重所谓的“传宗接代”问题,私下里祖父希望抱孙子,父亲希望抱儿子。因此,你出生那天,在得知你的性别后,父亲欣喜若狂,甚至兴奋到自言自语、喃喃不休的地步,一改平日严肃的外表。这是后来姨告诉你的。

你清楚记得去年夏天,父亲陪你,提着大包小包,从一个火炉出发,赶往另一个火炉。那时候你自我安慰,说省会再差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结果后来事实证明你的期望值果然还是过高了。当然,那时候的你还不知道,你抱着“看看再说”的心态、怀着对未知的小小期待(更多是淡定)坐在卧铺车厢靠窗的小座位上,跟一位回武汉的爷爷聊天,询问武汉的气候。那晚在餐车,父亲点了两瓶金龙泉,于是你第一次发现还有比深圳本地品牌金威还难喝的啤酒,不过这不重要。父亲那晚难得地跟你谈人生,对你唠叨在学校要注意什么、要怎么跟同学相处之类的琐屑。通常这都是母亲喜欢教育你的。睡到半夜,你无意间醒来,发现父亲仍没睡,坐在窗边,跟窗外的黑暗融在了一起,只看得出模糊的轮廓。你那时候没想过去揣测他在想什么,可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你送到晓南湖。

火车晚点了半小时到站,坐在的士上,品尝着异地的朝阳,一路上呼吸喧闹的空气,驶过理工大,驶过腥臭的南湖,最终你发现自己与大堆行李一起站在有点老旧的校门前。行李真的是不可避免地繁多,你们四处打听滨湖公寓的下落,期间还走错了宿舍,在上大学的第一天就误闯女生寝室。后来母亲跟你说,父亲的肩膀在回去后痛了好几天。经历几段插曲后,累得半死的你们终于找到七栋,找到了日后的“饮冰室”。你把钥匙插进锁孔,“这锁有点缺润滑油,”你想。你稍用力,向左转动,推开奶黄色的木门,阳台窗外一幢长长的浅瓦灰色寝室楼默然伫立在你眼前,低调却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你望向窗外的全部视线。你忍不住纳闷:“这楼怎么跟墙壁一样?嗯,楼前的树倒是长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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