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羊皮褥

2011年12月04日来源: 网络文章优美散文

时光任苒,岁月如梭。在匆匆过往的日子里,我们总能撷取一些让自己铭记终生的片断。这片断,或是人,或是事,或是物……这些片断或简单或复杂,就是它们的组合与串联,才让我们体会到了生活的精彩与生命的意义。

在对物的记忆中,就有一件东西让我久久不能忘怀,它胜似家乡的老屋,胜似儿时的学堂,时刻牵挂着我,不时勾起我对一位疼我爱我的老人的无限思念

那是一张羊皮褥,它比现在的褥子还要大一些,在厚厚的棉褥上面,缝就着一张大大的羊皮,宽有半米、长足有一米半。褥子是姥爷的,陪伴他半生后,留给了我们,先后伴着我和妹妹度过了难忘的高中时光。

那是二十年前,我初中毕业后去县一中读高中。那个时候,学校条件很差,不说别的,就单是住的地方也着实让现在的学生接受不了。

校园西侧七八排瓦房,一排四五大间的样子,每大间也就是农村两间平房的间量,这就是我们的宿舍了。

宿舍南面四个、北面两个窗户,阳面、阴面各一排连着的木板床,中间留出一个宽约半米左右的过道,床上有的连接部位高低不平,床下地面坑坑洼洼,连砖也没有砌。印象中,这比旧时大车店里睡的大通铺还要次些。

通常是按先来后到,早来的抢了阳面的铺位,一个宿舍里能容下二十四五个同学。因为没有暖气,冬日是我们最难熬的岁月。严冬的晚上,十来点钟晚自习后,同学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还要去那冰冷的宿舍,挨过一个个透凉的晚上。

在加之平时有的同学不注意,在宿舍里洗漱,我的印象里,我们宿舍过道里、床底下,总是湿漉漉的,那坑洼的地方也不时地存点儿水。不管是冬是夏,好像都没有干爽过。

为了应付这难捱的冬天,晚上大家相互挤得紧紧的,上面都盖着两层厚厚的棉被,唯这样才能勉强入睡。上面还好说,多搭条被子、大衣什么的也就是了,但下面就不好说了。我们铺在身下的褥子潮得要命,有时掀起在床板结合部的褥子,粗布褥套上面竟然能挂着些水珠儿。

我是深受此中之苦的。因中考期间生病,升高中时成绩不好,记得高一时在班上排在后三分之一,这在无形中给了我巨大压力。生性要强,加上繁重的课业,再处于这样的境地,本来就瘦弱的我身体开始出了问题,表现最突出的就是肠胃病不断,吃了好多药,效果不大,体重也减了不少,更加瘦弱了。

家里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妈在回临村娘家的时候,跟姥爷、姥姥念叨起这事儿。那时候,我们家条件不好,哥哥、我、妹妹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开销比较大。家里的好多事儿,妈妈都要向娘家求援。

姥爷性情耿直,半生坎坷。“文革”期间,任村大队长(生产队时期),也就是村长,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主任。一次“运动”中,村中一贫困农民自杀,竟被诬为遭到了姥爷等人的逼迫。姥爷拒不承认、据理力争,在当时形势下,结果可想而知。姥爷被判了刑,在监狱一关就是七个年头,直至“文革”结束,粉碎“四人帮”后才获“平反”。

除性情耿直外,于我的印象中,姥爷还有两个特点。一是他做饭特别好吃,尤其是蒸的包子,馅儿大、皮儿薄,每每我到姥姥家,他都要亲手做给我们吃。这一点,据说是因为他在狱中表现好,管狱的觉得他判得也有问题,就让他在监狱伙房里工作,做得了一手好饭。另一就是他重信义,颇有几个过命之交。八、九十年代,他在村办企业中“跑业务”,许多客户因信赖他的人品,良好的业务关系一直维持到他过世后的许多年。

姥爷有四个孩子,妈妈是唯一的女儿,自是疼爱有加,对我们几个孩子也厚爱一层。妈妈对他说到我的境况,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因为我们几个爱读书学习,胜过舅舅们的孩子,姥爷就格外喜欢,更是有求必应。

县一中离我家十来公里,那时候我们每月放假两天,其余时间就是在学校里“封闭式”管理。同学们隔段时间要往学校带些面粉交到伙房,有的还自制些咸菜带着当菜吃,再带上几件衣物与几十块钱零钱。

那是一个假日的午后,快要入冬的天气,我们一家刚吃完饭,正准备着我去学校带的东西。这时候,姥爷来了,那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他骑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车子上面驮着一个行李卷,绳子勒得紧紧的。我们到院子中去迎他的时候,他正佝偻着身子往下解行李卷。爸忙上前帮他解开,边往屋里拎边说,“您看,您又是吃了饭来的,这是带的什么啊?”

爸爸对姥爷是很敬重的,不仅因为翁婿关系,还有当初爸爸也是村办企业的业务员,姥爷的经验也没少传授他,尤其在为人处事上,爸爸身上有着姥爷的影子,更何况当时姥爷还不时的接济我们呢。

姥爷只是淡淡的一笑,就进了屋。在我印象中,姥爷身体好的时候几乎没在我们家吃过一次饭。有时还半开玩笑似的说句“你们做得没我做得好吃呗”,当时我和哥哥、妹妹还以为真是这原因。

其实爸妈知道,这是姥爷为我们家省吃俭用。因为他知道,凭爸爸的性格,他要是来家里吃饭,肯定得买酒备菜的,就要花费相当于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更何况我们当时是三个在同时上中学呢。

姥爷的村子与我们相距六七里路,大中午的赶来,虽是天气已经凉了,但六十多岁的他还是出了不少汗,这也缘于他那段牢狱生活,身体有些虚弱了。到屋里,他就斜靠在坑头,看我在眼前,就笑了,说是终于没赶晚。

他指了指爸爸放在坑上的行李卷,让我们打开,微笑着说:“这件羊皮褥我用了多年了,也不显得旧,很暖和,听说学校睡得潮,就给你送来了,铺上它或许能管些用。”

听到这话,妈妈在一旁低声对姥爷说,“您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更需要它,他还年轻,能扛得住。”

这时,一件虽用过多年,但仍然如新的羊皮褥已经在坑上展开了,尤其是那张山羊皮,羊毛白而厚,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看着它,姥爷没回答妈妈的话,转过头对着我说:“小子好好学,将来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别忘孝敬我就行啦!”说着他笑了,爸妈也笑了,我冲着姥爷,自信地说道:“那是一定的,姥爷您就等着吧!”

那天中午,姥爷在我家又待了一会儿,收了收汗,说是家里有事儿就走了,看着他费劲地跨上自行车,那已灰白的头发,和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我心里。

姥爷的这一来一去,我似曾相识了。在那一年前,妈妈生病在县医院手术,手术室门前,我们整整一大家子人守候在门外,我也被从上初中的学校接过去,生怕手术中有不测,也是为母亲壮胆儿。那时,姥爷也是不顾家人阻止,不顾年迈体衰,骑车几十里,当他汗流浃背地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在场的人都惊讶了。万幸母亲手术顺利,被推回病房后不久,他叮嘱一番就又悄然离去了。我们寻他不见,才想到这几十里的路,对一个小伙子来讲,可能骑自行车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儿,但对一个这样的老人来讲,晚走一会儿可能就得走到漆天没黑了。

从此,这张羊皮褥暖暖地铺在我身下,伴我走过了高中几年的生活,我的病好了,学习成绩也上来了,并最终考上大学,有了理想的工作。那张羊皮褥,在姥爷的坚持下传给了上同所高中的妹妹,也伴着她度过了高中生活,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而这时,姥爷更老了,曾经的牢狱,使得身体的弊病也渐渐显露出来。在我刚参加工作的头一两年,工资少得可怜,根本不够自己糊口,还面临着结婚买房子,根本没能力给他老人家买些好东西孝敬。因为工作忙,只能是逢年过节才去看望一下而已。但我始终记得他的那句话:“将来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别忘孝敬我就行啦,”为此,我仍然再三暗下决心,将来条件好些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子欲养而亲不待”,终归孝敬是不能等待的。没过多长时间,姥爷得了脑血栓,意识不清,半边身子不听使唤,爸妈算是稍尽了孝道,把姥爷接到家里,悉心侍候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第二次犯病后使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姥爷去世时,我哭得最厉害,想起了他透着直率的笑容,那灰白的头发、佝偻的背影,那温暖我们多年的羊皮褥,更有那句没有好好兑现的诺言,我痛彻心扉!

姥爷去世十多年了,他的老屋已经没了,只有一张七寸黑白照片还挂在我家老屋的墙上,照片上的他笑得直率,面容慈祥,总是那么开心地看着我们过得越来越好。

而那张羊皮褥依旧铺在老家的西屋,与老屋一样,不时地温暖着我、牵挂着我。

“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这是人近中年必有的感慨,而如今我也竟要到了如此的年龄。伴随着一些感慨、感伤,更多的已是感恩

每每想到这张羊皮褥,心里不仅是伤感,不仅是后悔,更多是暖流涌动。因为它提醒着我如何抓紧时间对自己的长辈尽孝道,也教会我如何用心去疼爱与对待自己的晚辈。

那已不是一张普通的羊皮褥,分明就是一颗涌动着的心,她经历了风与雨,联结着老与少,饱含着爱与情,将伴我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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