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春晖

现在想来，我应该感谢我的母亲。

除了生命所赐，更有她坚毅性格和豁达心胸所遗。在她眼里，没有迈不过的坎儿。她的品性成全了自己，也成就了我。我小时候住院几十天，高烧抽搐几近没命，而父亲当时在县里正挨整，只有母亲没白没黑地精心伺伴着我不离左右，许是她的苦心、善心、诚心感动了上苍，将我从死神手里夺了过来。二姨每次讲起这段便唏嘘不已，而母亲显得如局外人似的平静，拯救我的生命于她是为人母者天经地义、自自然然的事，哪有那么多道道可言呢。

母亲这辈子命苦。虽生在地主家，但由于是女孩，还是偏房生的，自小便被家中当劳力使唤。她很小就会烧火做饭，吃饭跟长工一个待遇，对自己的母亲不能喊娘而只能叫 “姨”。有次

日本鬼子打进村来，她吓得衣服没穿就躲藏起来了，现在想起还惊恐非常。与正房那些孩子比，她的境遇真是天壤之别，她说她前头那几个姐姐结婚时嫁妆从村东能摆到村西。当然，土改后，他们家从首富一下子沦为赤贫，就留下三间破房子。

她和父亲是贫贱夫妻，结婚时父亲的裤子都是借的，日子稀荒得很。三年灾害时俩人饿的实在受不了，狠狠心用半个月工资买了几个窝头。这些事给我“温柔乡里”的儿子讲起，他听起来好像天书一般。

说实话，自打记事起，满腹诗书文章的父亲便是我崇拜的偶像，很小就听他滔滔不绝地讲格林、安徒生童话，教我识文练字，使我在偏远落后的乡村接受了很好的启蒙教育。对我父亲的“无限崇拜”以致使我看不起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尽管家庭的重担基本都撂倒母亲肩上，可是母亲并没有得到父亲应有的关爱，而是换来不停的争吵。后来才知父亲上进心强，母亲的地主后代身份成为影响父亲仕途进步的一个“磕绊”。但父亲终究没与母亲离婚，也许他冥冥中料到身后事还要指望母亲完成。可悲的是，父亲由于心梗死在当时的公社院里，未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就撒手人寰了。

那时我9岁，从一个还算受宠的孩子一下子跌落为不得不面对世态炎凉的孤儿。

后来得知，父亲去世后有人劝母亲改嫁，但母亲坚辞拒绝。原因是前些年我从她口中“套”出来的，父亲是他的老师（婚后母亲在父亲班上上学，勉强混了个速师文凭），使她有份体面的教师工作，为此出身成分“高”的她对父亲很感恩。当然最重要的是怕我们哥几个受委屈。

当然要感谢母亲，是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抚养四个儿子的重担。

母亲的

勤劳是出了名的。自小我们哥几个还有亲戚邻居的衣服都是母亲来做，记得一年到头她都在忙忙碌碌，要强的母亲除了教好学，还要操持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她的腰累弯了，头发熬白了，手上的老茧厚厚的跟庄稼人没什么两样。但从听见她服过软、说过一个难字。印象深刻的是我每每夜里醒来，她还在给我们织补衣服、挤衣角裤缝里的虱子和跳蚤。

母亲的德行是出了名的。记得91年夏季的一天，有位40多岁的男子带着好多礼物看望母亲。我和母亲都不认识他。等到这位十八里镇的不速之客说明原委后，我和母亲才迷惑顿消：原来母亲在他们村教过学，当时男子家穷上不起学，是母亲帮他免了学费使他重新走上课桌。他对母亲的恩情念念不忘，说寻了20多年了才找到邵老师。这件事母亲从未提过，她帮过的人太多了，不论亲友与否。莘县报纸上曾报道过一个孩子在厕所捡拾钱包上交的事，这个孩子的老师就是母亲。谦和的母亲从不念叨这些，但她总是叮嘱我们千万要记住别人对咱的好，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母亲的坚韧是出了名的。对于我们的学业，母亲坚定一条，只要你们不放弃，家里再苦再难也要攻济你们上学。每次开学交学费便成了我们家一大难事，靠母亲的可怜的工资和父亲微薄的抚恤金，维持生活还算勉强（大哥由于涉世早在社会上沾染许多不良习气，在哪里都干不长，哪里也都不愿要，老处于待业状态），要培养我们哥仨上大学就远远不够了。但她总能想办法给我们凑足学费，在这方面从没让我们为难过。后来我才知那都是母亲十八家里的借来的，可以想见她从中受了多少委屈愁苦。还有为了我的学业，她到处求人，使我有机会到一中重点学校读书，为了让老师关照一下她从家里提来两筐鸡蛋送给人家，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母亲的节俭是出了名的。为了家，为了抚养孩子，她牺牲了所有的享乐。记得当年她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从来没有为自己乱花过一分钱。每忆及此我姨总是含泪说，你母亲当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实在可怜老姐不起，就常悄悄地捎衣服给她。记得孩时每年暑假，母亲都带我们去村头地里捡拾农人遗落的麦穗，然后到游商那里换面、换钱以补贴家用。她的皮肤为此晒得黢黑，手上总是划了好多血道子。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读初二。我那时大了，虚荣心也强了，对母亲的苦心劳作有时还回以嘲讽，现在想来我的良心还备受谴责。

现在想来，我的确应该感谢母亲。她是我人生中坚强的精神支柱。走上社会后，个性使然，我长时间地漂泊不定，走投无路的境地遇到过不下十次。但是在我最孤苦寂寥时，是母亲给了我坚定前行的信念和力量，使我从那么多的人生危机中挺了过来。念及此，一股想写点什么的冲动涌上心头，遂成上述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