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风筝

那天整理房间，忽然从旧物深处翻出一只尚未糊贴好的蝴蝶风筝的架子。触眼之间，眼前立即映现出一个小女孩活泼的身影，在她那热切渴盼的眼睛背后，升腾起一个遥远的许诺。想起自己对她的违诺，心里油然对她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歉疚。心里想这一次……

趁着自己还在冲动之时，第二天我就动起手来了。一边裁纸一边想象当我把这只美丽的大蝴蝶送到她面前时，她那惊喜雀跃的样子。正想到得意处，母亲走过来轻轻对我说：“小冰冰六月初已害脑瘤死。”

“啊，她……她死了？！”我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呆怔了半晌。脑中不断闪现着她那活泼可爱的音容笑貌。我无法把那样恶毒丑陋的东西与聪明、纯真、健康的小冰冰联系起来，她还那样小！那么多似乎仍伸手可触的鲜活记忆，怎样令我去相信那样一个充满生机的茁壮生命，已永远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呢？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然而这是真的。从她家客厅上挂的照片，从她父母的眼睛里，都证实可爱的小冰冰确已在这纷繁的尘世消失了。然而这却令我更加愧疚与不安。尤其是听她的父母说，她至今仍深信我会做一只美丽的蝴蝶风筝给她的。还憧憬着等我回来的时候，她的病也好了，她就可以骄傲地把那只美丽的风筝高高飞舞起来。然而……

放风筝是小冰冰短暂的七年生命中最为快乐的事。

去年八月的一天，我曾送了一只五彩的蝴蝶风筝给她。犹记当这风筝在风中飘舞时，她那欢欣雀跃的样子。谁知一阵疾风奔驰飞掠而来，把正在空中翩然起舞忽地卷上高空，狂嬉乱戏好一阵后又猛地抛掷下来。一棵大树挡住了风筝的下坠。于是，那只风筝便死死地卡在树丫上，挥舞着手脚无助地挣扎……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这突来的变化。疾风过去了，大家还呆愣着。“哇……”小冰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风筝，我要风筝……”然而，莫说那只风筝早已缺膊断腿了，就是完好如初，又如何叫它飞起来呢？为了安慰她，我便许诺说给她重新做一个更大更美的。可是，第三天我就离家重新开始我的奔波流离的打工生涯。对于那个诺言，也早已忘记。谁知她却刻如此清楚！

春节回去，她还蹦跳着来找我，问我风筝的事，我随口说：“快了，我有时间就给你做”，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她却相信了，蹦跳着离去。此后每隔风天，她就会来问我，而我总以“快了”来敷衍她。然而她却从没有怀疑过我，依然如此热切地期盼着。我也确曾动手过，然而只要有微小的事情，就会停止。所以春节过后，那风筝依然只是现在的这个框架而已。然而在此之前，我从未未想起过自己这个对一个小曾经的许诺，更丝毫没有感到歉疚。而今，一切对她已不复有意义了，而在我却是心灵深处永久的遗憾与愧疚。

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孩子的许诺是最容易的事。大人对孩子的违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任何人都不会因此对你的人格和道德加以指责，因此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因为大人们都很忙，大人们有很多事要做，大人们的宝贵时间怎屑为实现对一个孩子“无关重要”的诺言而牺牲呢？每个成年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一个向你提出要求的孩子说：“我很忙！”然而，你真的很忙吗？

一颗毫不设防的纯真的心是最容易对付的。人们只会想到对有着同等“智慧”的人忏悔，有谁会想到对一个孩子忏悔呢？而事实上孩子也不需要，因为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怀疑，没有欺骗，没有怨恨。大人射向他们的那颗信任、宽窄的心的箭，是箭落无声的。

而在小冰冰面前，我只感觉到自己灵魂的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