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向左，我向右
因为上楼的时候扭了脚的缘故，我坐在椅子上休息半天。我想起小时候在地上奔跑，我从高高的草垛上跳下来，我爬老屋子的围墙，我爬树上掏鸟窝，这些就好像脑海里发黄的照片一张张的飘过。那时候还不明白童年何以是金色的，更没有想象多年后坐椅子上揉脚的自己吧。
我今年29岁，家在农村，在老家一家乡镇企业做无聊的质检，拿着千把的薪水，并且我还没有女朋友，我知道这在网络上称之为“屌丝”。但我不愿意进入这样的类别，和那些自嘲的孩子相比，我常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所谓的矮矬穷其实还是拥有最大的财富：时间。人不能永远年轻，就像春天总会来又总会过去。小时候总嫌时间太慢，盼着长大，盼着自由，然而长大才发现过去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和珍贵。
人们常常用梦想鞭策自己，认为这样一辈子不会虚度。梦想是什么？其实很多人会在25岁左右忘记这件事，因为我就是这样慢慢忘记自己的梦想，然后在看到关于梦想的电影时会偶尔记得这回事。
童年夏天，夜晚常常在露天搭上竹床，我便躺竹床上看着星星，我的第一个梦想就是做天文学家或者做宇航员什么的。那时候我痴迷的承认外星人的存在，并且试图寻找到它们，甚至有时候认为自己就是外星人，因为某种原因被遗弃在地球上，为此常常对某事某物发出独有的“特异功能”。然后随着自己慢慢长大，这些梦想被抛在脑后，后来不同的梦想闯进心里然后再离开，但是没有梦想长久停留过。
进入初中时代，我迷恋上看书。那时的阅读能力很有限，却执着地读一些根本不理解的东西，比如《红楼梦》，比如弗洛伊德的《释梦》，以为藉此可以把自己和别人区分开。模模糊糊的我读完了三毛《万水千山走遍》，于是向往世界旅行或探险。我那时彻夜思考旅行和探险，和一边不停做题目或者玩耍的同学相比成为了异类。终于一天夜里，我试着偷出宿舍溜进学校附近的树林，我们初中附近的树林其实就是坟场，那里有着许多恐怖的传说。我记得那天月亮很明，透过树枝在地上投出斑点，树木之间就是长满荒草的坟。那时听说曾经有个女学生在树林间上吊死了，于是她的魂常常在树林间出现，伴有哭喊或者呻吟。我很佩服当时的胆量，尽管我的腿直打哆嗦，我还是穿过那片树林到一条河边。我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踩着树枝都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和树影交叉，这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如果放到现在也许我并不能走过去了。这也打消了我关于旅行和探险的愿望，尽管我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高中时我喜欢上一个女生，我相信高中时候的喜欢就是纯粹的喜欢，因为那个女生并不算漂亮。只是她的气质或者她的头发非常特别，或者什么别的吧，我被她吸引住了，然而这些只是放在我的内心，这个女孩学习很好也很用功，我无意给她困扰。我只有一遍一遍的幻想和她在一起而已，直到某个中午在楼顶向下俯瞰，我看到这个女孩和另一个男孩接吻。很多人的暗恋都是痛苦的，但也是幸福的，这些毕竟会成为有关青春的回忆，你的错过就是完美的缺憾，当回首往事的时候，摇摇头：当时真傻，真好笑。
我的大学生活非常无聊，每天上着枯燥的课，余下的时间就是去网吧打游戏。我不知道曾经有梦想这个东西，我只是觉得每天对着电脑杀死怪物和玩家非常过瘾。这个时候很多同学要么忙着找工作要么忙着谈恋爱要么在考证书或者其他什么的，而我，只是上网打游戏。这是被我浪费的金子，足有三年之多，分明的有个女孩叫住我：一起去公园啊！分明的有个哥们说：去找地方实习啊！分明的老师告诉我：再不参加，这个证书就没机会了。我像是中邪一般，混在网吧里，虽然在游戏中我同样获得我认为的友情、爱情，直到在毕业前后，游戏的公平被人民币打翻，游戏不再以在线时间和操作技巧取得强大的力量，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有，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失去。记得那天是下午，对着网吧电脑的屏幕：确定要删除人物角色吗？确定/取消？ 确定！
毕业后我在一家工厂就职，做的是装配工人。没错，虽然头顶着大学生的光环，我还是在车间里被呼来喝去；虽然自以为懂得些理论知识，还是被工段长狠狠的嘲笑；虽然在家从不做家务，在工厂里，我几乎做任何事。但是我还是一无所有，我的工资一直维持在1千元每个月，还不带食宿。带着我的师傅分去了原本属于我的报酬。我只是个从事体力工作的生产工人，也许有人反驳我，工人怎么了？工人老大哥！工人领导阶级！工人牛逼！职业不分贵贱是吗？人生来平等是吗？
毕业后几年一直在工厂车间做重复的体力劳动。炎热的夏天，我站在两米高的汽缸平面上用电钻钻孔，南京夏天气温常有40度，车间里温度更高，我把电扇一个一个打开也无济于事，只觉汗水沿着脑袋脊背大腿一直到鞋子里，实在撑不住了就到车间空调室休息10分钟再出去，如此衣服湿了干，干了湿，直到变成硬硬的一块。寒冷的冬天，手上的冻疮流出液体，握着锉刀小心的锉出平面，一锉就是半天。我感谢在工厂做工人的这些日子，虽然没有留下半毛钱，却锻炼了自己，这是我挣的第一笔金子，虽然看不见。
辗转几个公司，无非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唯一有变化的是我的脸不再紧致光滑，我的手开始长出老茧。09年我在老家镇上找到一个新的囚笼，虽然还是一样的辛苦，但是这年我遇见几乎触手可得的爱情。这是只有30人不到的乡镇小企业，老板是只比我大两岁的年轻人，老板的爸爸是财务，老板的姑父是经理，老板的小老婆是秘书，我，是唯一一个大专学历的工人，她是老板朋友介绍来的文员。小厂车间的后面是一排活动板房，我住在其中一间里，她就在我的隔壁。时间没有很久，但我已记不清她确切的样子了，只知道她对我很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工友包括老板都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可以在一起，这时候我讪笑着否认，而她也微笑着。夜晚，她会带着一堆零食到我房间，推说减肥不能吃。有空，她会让我带着她上街，我有辆小摩托，记得春天中午，田里开满油菜花，我带着她，她小心的搂着我，穿过布满油菜花的田野。但是她还是和我保持着距离，我无法再靠近，后来听到了有关的流言我还不相信。放假的早晨，我回宿舍拿东西，我来得太早了，刚刚要进自己宿舍，她的宿舍门打开，老板的父亲，一个60多岁的干瘪老头子叼着烟双手拎着裤子走出来，斜眼看我一眼，走开了。梦想破碎只需要几秒钟，这几秒钟我似乎过了几十年。出宿舍的时候，看见她端着脸盆洗衣服，看见我愣了一会儿，我微微笑笑，离开了这个公司。
我父亲为我的婚姻绞尽脑汁，他是典型的传统的农村老人，觉得他这个年纪应该有个孙子。开始是言语上希望我努力，后来就安排各种相亲。我觉得我的相亲可以单独写成一本书了，当然，我依然单身，相亲还会继续。我父亲一天一天变老，我一天一天接近三十岁，我开始希望有自己的家庭，因为我表弟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火锅城里。桌子对面坐着两个貌似很调皮的女生，戴着红帽子的就是我相亲的对象。她很俏皮地夹起一块肉放进我碗里：男人就得大口吃肉。“你工资拿多少啊？”她若无其事的问，我于是若无其事的答：一千多啊，她呵呵笑。于是后来的手机上就留着她的：呵呵。
电影院，女孩穿着长裙，戴着眼镜，打扮非常古典。她看着银幕，嘴里和我说话：我不在乎你有没多少工资，只要谈的来就成。你住哪？我开心的说：我租的房子，老家在乡下。她开始专注地看着电影，电影结束，她礼貌地道别。
公园里，她挎着小包，挽着我的胳膊。我觉得很温馨，她把头靠在我肩膀，我迟迟不敢楼她的腰。她痴痴的说，我以前男朋友有你一半好就满足了。我想了想，放开她的手，你还是找你以前男朋友吧。
……
当我第N次相亲失败，我参加了朋友的婚礼晚宴，看见新郎穿着笔挺的西装，新娘穿着美丽的婚纱，看见大伙送上祝福，看见所有人端起酒杯，我满口喝下苦酒。年轻的女孩围着年轻的男孩嬉笑，我看着，我知道我已经不属于青春了，我知道我已经是个老男人了。一路回家，上楼梯还跌坐在地上，扭伤了脚，于是坐在椅子上发呆，无意看见了窗外的星星，我想起小时候躺在竹床上看星星，我想起了老屋子的围墙……
很奇怪的，眼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