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水乡

我其实一直不能够确信我是站在这里的。微阴的午后，陌生城市陌生的人流。手里清香未启的茶叶。

象是一次梦中的旅行，我在路过那个小站的时候买下了开往那个城市的车票。我反复看着车票上的我的名字，时间，还有那个城市的名。

杭州。

我第一次来，象一个迷路了的孩子。我在闷热潮湿的车厢里没有吃东西，喝很多的水，偶尔一个淡淡的咸橄榄。我的包里放着我的香水，面膜，角梳，内衣。匆忙之间打开的音乐，却发现忘了充电。对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很安静，一会睡觉，一会吃泡面。但是不发出声音。左边是一对情侣，他们去往上海。身边堆满了行李和零食，女孩有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面容洁净。她爱把身体和手都放在男孩的身上，很爱撒娇也很爱吃东西。他们很相爱，好象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们一起分享。我的边上是一个不停听歌的男人，神情严肃专注。靠窗的位子上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她总是在睡觉。

我们似乎都是各自有着方向的，然后因为要走一程相同的路而坐在了一起。彼此陌生又熟悉的样子。

五个多小时的行程，不短也不长。窗外的风景换了又换，车停了一站又一站，我的心在忐忑中摇摇晃晃。

过了一个站台的时候我就会闭上眼睛想，这一次，我走到了哪一站。每一次都是陌生的，我却还是一直走下去。

四月的这个春天，我在杭城的南站下车。我看到自已眼里微醺的醉意。

我喜欢那个叫莲花石的餐厅，干净的小桌和青脆的小黄瓜。午后的三点，我兀自陶醉在如酒的时光里。窗外是陌生城市的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我长久以来一直想要遁逃的心在忽然之间雀跃。

晚上的空气清凉，我去到湘湖的时候，是满心的安静。错落的花枝重重叠叠，那么干净有序地开放着。远处的小桥弯月，俊秀挺立，湖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象是夜里轻眨的眼睛。黄昏与夜色交替，像深秋的落叶般悄悄落到我的头上身上心上，那一刹那，欢喜的泪水就要掉下来。这如此熟悉的感觉象是回到了家。

这里的湖水就是这样美，江南的一切就是这样，美得让人心里感动。

晚上的时候因为疲惫，我在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人在我的身边走动。我一直想站起来，想伸手去拿身边的白水，我一直想看清楚那个人是谁。可是我就是在突然之间，发现我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那个梦象是被虚构过，然后用重彩染上了色。我在睡前用面膜敷脸，我想我在车厢里让皮肤长时间地干燥失水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的脸是微红的，带着点春天夜里露水的气息。

我躺在夜里三点钟的小床上，发现了我最原始最渴望的冲动。

我一直很害怕那样的梦境，不停重复，永不止息。我一直在想，梦里出现的那个男子，他是不是真实的。我分明看到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和缠绕而来的亲吻。我总是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梦见不同的人的样子，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有着犀利却温和的眼神，浓密的发，挺拔的样子。可是只有这一次，我听见他对我说，亲爱的，别怕，有我在。然后我看到他伸出双臂，揽我在他的怀里。

我祼露的背，在昏黄的灯下苍白。

他说，我要给你幸福。

那个怀抱陌生而熟悉，我又在迷糊中睡了过去。我挣扎地想，什么是幸福呢。我不过是在下车的时候阳光的影子刺痛了我的眼晴我找不到了方向，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是谁，此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异乡的梦境里。

是我心里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轻易去奢望幸福的福祉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然后我在清晨淡白的微光中醒来。我的心轻轻地。象有人用手掌抚过。

那是多么清新的一个早上，我的杭州。

这是我第一眼就可以爱上的地方，她如此美丽温婉，象是飘浮在心里的一抹青黛。

我穿着很短的小毛衣，旧的有一点破洞的牛仔裤，平底鞋。我别一个小发夹，化淡淡的妆。没有做作的绽放的微笑。

走在西湖的花香里，大片大片的柳絮象小雪一样扑面。我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捕捉。捕捉那抹春色，那缕香气，那份妖饶。那一刻我突然在这样的春色里忧愁起来。我看着那些桃红柳绿，看着那些樱花争奇斗艳，看着这满眼的明媚，心里怅然。这冬天是如何走过，一季萧瑟，换一季明亮，原来所有的更替是自然的。不过是遇上了这样的时令，让她换了新装，但是究竟是有没有人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的寒凉，才可走到今日的春意盎然。

我心醉而心疼，心疼而心酸。这温温柔柔如女子一般的阳春，只借是路边一朵小小的向阳花，便足可证明所有的灿烂。

我走过苏堤，走过雷峰塔，走过苏小小的墓碑，走过断桥。

我停下来吃午餐。在楼外楼的小角落，我尝到东坡焖肉的醇香，西湖醋鱼的清甜。那一道道菜摆上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胃和味蕾是有反应的。我喜欢那些精致的地方菜，尤其喜欢的是那个小店的菜单，因为我在看着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许多故事。每一道菜的故事，就是这个城市的故事。

我喜欢那些短短长长的故事，它是这里的光阴，沉淀过往的时候，留下的烙印。

我微笑。因为我是一个双鱼座的浪漫女子，我几乎不加思量地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这个干净整洁的城市，规则，优雅，处处都显示出浓郁的小资情调。我站在下起雨来的街头看喷泉在风里跳舞，小小的松鼠在行人的注视下悠然自得地生活。我拿着一杯热热的龙井走在人行道上，看到星巴克里依旧有许多人在喝咖啡。

原来是不一样的浓香。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了不同的人，看到了不同的风景，才会有如此不同的心情。我再也不会想去哈根达斯吃美味冰凉到心脏的冰激淋，也不想去酒吧在昏暗的灯下喝一点冰的喜力随人群摇摆。此时，我只想在这样的小雨里，撑我的小伞，看我的湖水，喝一杯热茶，慢慢地走路，一直走，一直走，一路温暖我的行程。

天色黯淡下来，我在雨中跑进了屈臣氏。在那个在酒店边上的小店里，我给自已买了两瓶护手霜和大包的面膜。我的身上落满了雨，满脚都是粘湿的水，可是我是一直笑着的，快乐的。我一边走一边看，路过了中国美院。

我停下来，我拿起手机给弟弟发信息。

美院在一片青葱葳蕤的树木之中，有着令人羡慕的艺术气息。我站在对面一直看着。我想起了那一年的弟弟。

十八岁的弟弟，他第一次从那个小县城里，来到这个学院，完成他生命里对艺术追求的第一步。我想像弟弟一个人背着画板，走在西湖鳞鳞的光波之中。那个时候，他的心，怀揣怎样的理想，怎样地向往着这个美丽而又热情的城市。

我觉得自已似曾相识，彷佛早已来过一般。

那个清风徐来的夜晚，我走到了河坊街。雨已停了。路面将湿未干。我加了一件小外套，竖起衣领。

这是一条非常热闹的小街。窄的街道，拥挤的人群。那是集中了所有这个城市特色的小玩偶，小工艺的小店。每个店都装得很有特色，象是从古时候画册里临摹出来的模样。我有时候会惊诧自已是不是走错了时代，融在这样的古时风韵里，竟也让自已的心纤细而敏感起来。我是骨子里有着公主情结的女子，我喜欢那样小小的散发着怀旧气息的小物什，它容易让我想起早年的信，风里丢掉的手绢，晒过阳光爱人的发香。我在小店嘈杂的一角看到小时候翻看的小人书，很好奇。我的心突然间是这样的柔软，原来所有的旧时光和旧的风景，都是一直存在于那固执的一角，就那么轻轻一触碰，清香的气息就散发开来。

我走走看看，从一个小店逛到另一个小店，我只是看着，一边看一边微笑。在街的转角，我路过一家小店。

小店的名字叫“小荷”。里面有一些裙子和秋装在打折。店里有一个说话温软的本地姑娘，站在我身边看我挑衣服。我穿了一件纯棉和轻纱拼接的藏蓝色的短裙，我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发现镜子中的那个女子象一棵顽强而新鲜的植株。

我和她轻笑，让她包起那件裙子，我要买下来穿在身上，在夏天来的时候，去见我爱的人。

我要告诉他，我是多么地喜欢这里，喜欢那个镜子中女子的笑容，喜欢这里潮湿清晰的空气和长街，喜欢在那里邂逅的最爱和突然而至的欢愉。

因为这一生，欢乐的时刻那么短。爱过的人那么少。

九点过后的南山路。我这一生走过的最安静的路。

南山路上多么幽静，可是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酒香和茶香。我走在那里，缓慢得可以听得到自已的呼吸。我不想说任何话，我的气息在清风里沉醉飘散。没有言语可以形容那一刻我心里的沉静，仿佛是经过许多颠沛流离慢慢而至的花好月圆。没有纠结的疼痛，没有孤单的挣扎，没有窒息的深爱。我只是安静地走路，我只愿意一直这样安静地走下去，走到我生命的另一边。

然后我才发现，其实这样安静的路程，所要到达的并不仅仅是终点。那是我经过的一花一草一世界，一人一事一天地。

也只有在这样的安静里，才可以看得到这红尘之上，所有铭心刻骨的爱恋，到了终了，原来只是和他牵手，平淡安然。

我在那一个晚上，住在树木环绕的小酒店里。安静古朴，干净整洁，我喜欢的样子。是想像中家的样子。

我在那一个晚上，睡得安稳踏实。虽然我还是不能控制地做梦。但是我笑着醒了，醒着想了，想着又睡了。

那个我梦中的男子，我终于可以笃定地看清楚他的面容。

他的确是我的王子，有着我想像着的勇敢和智慧。他在白天象将军一样守护我的爱情与安全，夜晚在我的床边温情呢喃如我的小猫。我忽然乱了方寸，我以为的爱情故事里的情节全然没有来到我的身边，可是他已经象磐石一般深深占据了我的心脏。我告诉自已不能相信这样的爱情，我的生命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幡，可是他是那么坚定，那么热忱，那么无所畏惧。

我的夜再一次凌乱。

我说，我如何能够象你一样勇敢。外面那么黑。那么乱。我如何能够遇到我的真爱。我如何能够让你，带着你的宝剑和白马，牵我的手，逃出这乱流。

他用亲吻回答我。他说，我爱你。因为我如此爱你。

这样的夜再没有声音。

窗外是静谧的三点钟的树影和大风，我在我的梦里，遇见我从未见过的幸福的极光。

推开那个朝南的小窗，我看昨夜今晨新展的青枝绿叶。我告诉自已，这一次我真的是在这里。我的杭州。

窗子底下，是市井的烟火凡俗。有三两的老人们群聚集在一起，打牌，喝茶，遛鸟，聊天。安静，安宁，无限满足。

我再一次回想起昨夜的梦，忽然有了最可靠的真实感。这样的真实，它来自于我不断充实强大的内心。我看着楼下的人们，心想，这就是人间最真最美的生活，原来最好的，一定是蕴藏在最亲近的身边。

我到楼下去吃早餐，喝白粥和豆浆。我告诉自已，再也不允许自已在夜里喝酒流泪，在大风里独自抽烟。可以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写字，可是，我就是不想让自已一次再次地沉沦在黑暗里。

要走的那个早上，车子带着我穿过钱塘的隧道。安静的路上，一路的音乐。我想到了那只困在玻璃容器中来回游动的美丽的鱼。我想，有什么比自由更加重要的呢。

我脱下那套穿在我身上的T恤和牛仔短裤，我还是想把它们留在那个城市的小店里。我知道我穿上很漂亮，因为我看到自已瘦长的腿和直直的腰。我想，大凡我喜爱的东西，就不要那么轻易地得到，就让它在这个城市里给我留一份念想罢。

也许哪天我还会折回来，买下来，穿上它在夏天的阳光下，对着自已微笑。我会对自已快乐地说，我又来了。美美的杭州。

下午的近两点，我在那个车站里和这个城市挥手告别。

一定是有些什么，迷失在这里了。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在这样的四月里，我停停走走，看过一路最美的风景。

既便是，我只是路过。

春夜的雨下在我一个人的小窗前，我在明灭的夜色里，回想所有的路径。

在摇晃的梦里，我终于可以确定我自已。朦胧中，我依然想重回那个阳春的水乡，一直醉在那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是小凡。我爱那个地方。

那一段路。一段情。美丽的杭城。我的人间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