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池塘

2009年12月18日来源: 网络文章原创文章

昨夜,又梦见老家尚雅堂门前的那口池塘。

在家乡农村,要么是一条小河,小么是一口池塘,总之,每个村落的门前都有一汪水域。村子有水就像人有了眼睛,就显得灵动了许多。我的故乡尚雅堂门前就有这么一口池塘。

我不知道它诞生的年代,但它了解我的出生,这口池塘目睹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猜想,当我的故乡尚雅堂还是一片蛮荒之地之时,在我的祖先到达之前,那里可能就有了一个大大的水坑。后来,由于我的高祖的出现和他多年的辛勤劳作,水坑终于变成了村子的眼睛。

这口池塘是我童年的乐园。

春天,洞里冬眠的青蛙醒来了。它们在池塘里产卵,很快变成无量的小蝌蚪。我爱去池塘岸边那块麻条石上玩耍,为的是看看小蝌蚪。站在水中,一会儿,黑压压一片,摇着短小的尾巴游过来,齐聚在我的脚下,痒痒的。双手将其中的几粒捧在手上,让掌心的水漫漫渗干,小蝌蚪就在我的手掌上,扭着身子,摇着尾巴,拼命地挣扎。头顶上的那两只小眼睛多么明亮,宛如处子的明眸。我于是不忍心再折磨它,将双手浸泡到水中,小蝌蚪就游走了。

春天摇着尾巴要走了,池塘里的小蝌蚪越来越少。它们到哪里去了呢?它们变成了青色的小青蛙。晚上,池塘四岸,稚嫩的蛙声渐渐热闹起来,中间夹杂着几声粗犷而沉重的声音:“呱……呱呱……”我想,那应该是这些小青蛙的父母发出的声音罢。尚雅堂里住着五户人家,这小小的池塘里究竟住着几户人家呢?童年的我常常这样好奇地想。但我无从知道。

夏天来了。池塘对岸田里的稻子开始抽穗。在轻拂的晚风中纳凉,抬眼看着天上朦胧的星月,以及星月下远近的层峦叠嶂,鼻子闻着随风飘来的稻花的香味,耳朵里却听着正在长大的青蛙们的晚会合唱。此时此刻,它们有的在谈情说爱,有的在享受亲情,有的在水中玩耍。无论它们在干什么,都在合着大家的节奏齐声高歌。每年的春夏两季,都是青蛙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有什么理由不尽情歌唱?相比于自己悲苦的童年,我羡慕它们的生活。

跟人类社会一样,青蛙的世界里也有可怕的杀手。就在它们展开喉咙尽情欢歌的时候,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只青蛙的一声惨叫,这时,所有的歌声全都停了下来,池塘顿时一片寂静。又一声惨叫。我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爸爸告诉我,有只青蛙被蛇逮着了,马上要被吞吃掉了。呵,原来是毒蛇在作祟!我的眼前便立即浮现出在白天看见的画面:一条锄头柄那么粗的乌梢蛇,在池塘的水面上急匆匆地游动,一会儿就游到了对岸,钻进了岸边的洞里。

我一下子难过起来,心里对那些可恶的毒蛇恨得咬牙切齿。好在我的这种仇恨不久就得到了发泄。苏年旺的爸爸潘有米是个捉蛇的高手,有一年他从山里出来看他儿子苏年旺,他赤身裸体地走进池塘,沿着池塘四岸慢慢走,仔细看,忽然,我看见他将手伸进一个洞里,一会儿就拽出一条有胀起的成年人鸡巴那么粗的蛇!有米叔一只手死死捏住蛇的七寸,另一只手握住蛇的后半截,眉开眼笑地走上岸来。我吓得远远看着。据说,那条蛇当晚就被苏年旺一家给煮吃了。当我第二天得到蛇被吃掉的消息之后,我觉得毒蛇真是罪有应得,谁让它春夏之间疯狂地逮吃可怜的青蛙呢?如今,三十多年过去,有米叔光着身子站在池塘岸边的样子,他胯下毛都伟长的阳物和手上那条使劲扭曲挣扎的长蛇,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捉走了一条蛇,并不能真正解救可怜的青蛙。池塘里天天危机四伏,夜夜都能听见青蛙的惨叫声。但惨叫过后,热闹的蛙声再度响起。生活在前进,遭受厄运的青蛙很快被遗忘。

在这样的蛙声中,在朦胧的夜色中,苏年旺的外公苏松发要下池塘觅取食物了。他捞的是住在池塘底和吸在水中的石头和朽木上的田螺,以及那些自己把自己种在水底淤泥中的肉蚌。松发伯让整个身子泡在水中,仅露出他的那只光头,光头上的嘴里噙着一根点燃的烟卷,光头旁还漂着一只木盆。黑暗中,满池的蛙声,松发伯的咳嗽,猎物被扔进木盆中发出的钝响,齐响。在响声中,折腾了一白天的小小的我躺在竹床上,正行走在通往梦乡的路上。

六七月份,狂风暴雨经常光顾那个小山村。我爱站在屋里,透过门缝看着池塘上空被狂风吹卷着的雨浪,和池塘水面上被巨大的雨滴砸起的的无数水窝,还有在雨帘和水面上一次次掠过的勇敢的雨燕。雨中池塘的风景难以用语言描述,那是怎样的一幅壮美的景象呵!

七八月份,池塘岸边的几棵枣树上的枣子红了。爬上树,使劲摇晃几下,红红的枣儿纷纷掉进池塘中。卷起裤腿,或者干脆脱掉衣服,泡在池塘里,边玩水边将枣儿塞进嘴里。池塘的水不干净,但谁管得了那么多呢?大家全都相信家乡的一句俗语:龌龊食来干净死,干净食来龌龊死。现在想来,池水又能脏到哪里去呢?跟城市的肮脏相比,它根本不算什么。

闲来没事的时候,我爱与我的兄弟及苏年旺一起,找来许多碎瓦片,往池塘的水面上打水漂。只见个个歪着脑袋,斜着身子,把瓦片猛力地甩出去,比谁的滑得远。要是力气大,角度好,瓦片大小合适,水漂像只小松鼠滑过水面,跳上对岸,窜进草丛,引来一片欢呼。

就是在这口池塘里,我与邻居不止一次下去抢死鱼。了望池塘水面上的动静,是我们每天必做的功课。一旦发现有白色的东西,首先假定它是一条刚刚死去的鱼。等确认之后,无论鱼有多小,都必定要设法把它弄上岸来做菜吃掉。如果是秋冬季,不宜脱掉衣服下去捞,只好不遗余力地捡来许多石块石子儿,一下,两下,使劲扔,让水中的涟漪把死鱼泛到岸边,再探身得手;若是春夏间,尤其在盛夏时节,看见死鱼,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跳下水去,以狗刨式泳姿接近目标,得手,一手举鱼,一手划水,回到岸上。一般情况下,死鱼都已死掉多时,已有些发臭甚至腐烂,但我们从不愿扔掉,炒辣椒吃掉,却从来不会因此惹来什么病。

就是在这口池塘里,我看见妇女们经常把被捆住双翅的母鸡,尽力地往池塘里扔去。母鸡下了一段时间的蛋之后累了,想休息几天,便天天赖在鸡窝里不动。主人是决不允许母鸡们这样的,认为应该用水让她们清醒头脑,就用上述办法治她们。把母鸡往水里扔,不识水性的母鸡艰难挣扎良久,落汤鸡爬上岸,主人却又一把捉住,再一次狠狠地往水中央扔去。一次,一次,把母鸡折腾个半死。那个年龄的我没有学会同情,从来没想过要将心比心,就把扔母鸡进池塘的活儿当成一件好玩的游戏,常常从大人手中抢过,使尽吃奶的力气,把母鸡往水中扔去。望着在水中死去活来和上岸之后狼狈不堪的母鸡,我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就是在这口池塘里,我亲眼看见半夜寻死不得的草鞋婆姥的惨状。半夜大家都睡得很熟,连同草鞋婆姥的丈夫,她却孤独地爬进门前池塘赴死。第二天一早,泡在水中半死不活地被出早工的人发现,正文伯把她从水里像只麻袋似的拖上岸来。草鞋婆姥重新活过来之后,她就继续撐着小木凳,移着木桶,去这口肮脏的池塘里舀水喝,一直喝到饿死在床上为止。

如今,家乡尚雅堂已全部人去屋空,只有几间残破倾圮的老房子,凄然地立在四季的风里。门前那口池塘的四岸,春草长了一茬又一茬。风过处,吹皱一池水,又复归平静。匆匆过客,谁也不知这无言的池塘曾经发生过多少故事。我梦中的池塘,它的故事终于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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