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爱情

2010年01月14日来源: 网络文章爱情散文

母亲已年届八十,44岁起守寡,直到今天。我知道她并非固守什么贞节,而是缘于对父亲深深的爱。 

母亲祖籍浙江,在那里出生并度过了童年时光。母亲身材纤小,皮肤细幼,眉目清秀,是四个兄妹中唯一的女孩。小时家境清寒,一家六口仅靠外祖父微薄的薪金度日。听外祖父说,母亲从小就十分懂事,上小学时常把大人给她吃早点的铜钱都省下来,放到一个小竹筒里。母亲一家一直随着外祖父的工作不断地迁徙,四十年代中期,他们到了我出生的城市。在这里,她认识了父亲。 

父亲是当地人,家境比较殷实,五岁开始读私塾,所以他有很好的国文功底。当时,父亲和母亲在同一所县城中学读初中,父亲比母亲高一个年级,彼此并不认识;父亲和几个同学搞了一个文学社,在学校中有相当的影响。那时女生很少,母亲有时也被拉去参加他们的一些活动,于是认识了父亲。后来,他们先后考上了省城的高中,又相继考上了大学,父亲学机械,母亲学医。上世纪的五四年,父亲被选派到前苏联留学,五七年夏季母亲大学毕业时,父亲回国与母亲结婚,后又返苏,直到59年学成回国。 

我不能确定他们是何时相恋的,但我能肯定,他们至少在高中时已是互生情愫了。 

母亲很崇拜父亲,说他当年是以大学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出国留学生的,在苏联学习期间,只考了一次四分,其余全部是五分。父亲也的确才华横溢,不仅在专业上有所建树(是新中国最早一批汽车专家),还写得一手好文好字。听母亲的同学讲,父亲在国外期间,会经常寄各种漂亮的明信片给母亲,母亲就把这些明信片贴在宿舍的床头。在我们保存的父亲寄给母亲的一些照片的背面,亲密的留言仍依稀可见。 

舅父告诉我,其实你爸爸在乡下曾有过一纸包办婚姻,但早已解除,也没有后代,可他直到即将与你妈妈结婚时,才坦诚了这段经历,当时你妈妈可伤心呢。我想父亲一定是怕失去母亲,所以到快结婚时才说。可最终母亲还是没法割舍她的爱情,嫁给了父亲。 

父亲回国后在大学里教书,学校离母亲工作的地方较远,我和弟弟一直随母亲住在一起,父亲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那时,一个人一个月只能凭票供应一斤肉,因此我们一家四口一个星期只能吃一斤肉,这一斤肉也一定是在父亲周末回家时才能吃到的。所以,我和弟弟非常盼着过星期天,因为可以有肉吃了。文革期间,父亲因为出身和所谓历史问题(初中时的那个文学社被定性为三青团的外围组织,其实都是鬼扯),吃了不少苦头,但母亲从未与他划清界限,或有一丝疏淡他。记得那时我上小学,有一段时间,下班后母亲就将我放到带弟弟的保姆家,独自一人天天赶去父亲的学校,第二天再赶回来上班。我想,那一定是父亲最需要他的时候。 

父亲温文儒雅,非常幽默,他出的字谜到现在他的学生还记得,但至今也没有猜出来。母亲的脾气却比较急躁,经常训斥我们,我和弟弟都有点怕她。可我从未见过他们吵架,也没见过母亲向父亲嚷嚷,似乎总那么恩爱融融,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后来母亲有白发了,父亲就给母亲染发,还让我给端水打下手。 

七十年代中期,父亲的学校里分了一套小单元房,我们全家搬迁到了大学,一家人终于可以天天住在一起了。但这种美好的生活持续了不到半年,在一次暑期挖防空洞的施工中,父亲不幸殉职。 

母亲那肝胆惧裂般的悲痛,我至今无法忘记。 

我担心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但她很坚强,她对父亲的爱就象地窖里的酒,愈久弥香。听母亲的好友讲,父亲去世后,母亲写了不少怀念父亲的随笔或日记。我们也接到了许多父亲生前友人的来信,我在翻看这些信件中,发现有些内容是追忆父亲当年对母亲的爱恋。记得有这样一封信,是一个姓蒋的叔叔来的,他是父亲、母亲的中学同学,大意是,父亲对他说,如果此生能与母亲结合,将是他一生的幸福。记得好多年以后,一天我回家时,发现张伯伯从外地来了,他是母亲的大学同学,也是父亲的朋友。我看见母亲在哭泣,我知道他们在谈论父亲,岁月的流逝丝毫没有淡去母亲对父亲的眷恋啊。此后,有不少友人建议母亲再婚,但母亲未有丝毫举动。我也曾多次暗示母亲可以再婚,谁知母亲却冷冷地说:以后再不要给我讲这些。 

父亲去世三年后,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母亲十分高兴,她的眼睛湿湿的,她说,你爸爸要知道了该多高兴啊。 

值得一提的是,母亲十分善待父亲的家人。父亲的姐姐去世很早,当时留下四个从二岁到十几岁的孩子,父亲经常接济他们。父亲去世后,我们仅靠母亲的工资生活,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但母亲仍然接济他们,对他们一直很好。前几年,姑表姐家里有困难,她资助了5万元,我姑表哥的女儿从读高中开始直到现在读大学,她每年都资助数千元。他们在谈到母亲时,总是心存感激。虽然母亲心肠好,但如果没有对父亲的爱,我想是很难持久地做到这一点的。 

父亲安葬在故乡,母亲二十年来一直随我住在深圳,由于年事已高,难以回老家祭奠父亲的亡灵,只是每年清明时,在家里烧香。后来安葬父亲的墓地被征用了,我们回家将父亲的灵骨撒入了长江。江河有情,母亲之哀思终可寄付了。 

现在,我的母亲天天晨练、跳舞、看书、看电视、记笔记,日子过得既充实又有规律,身体还特棒。老太太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坚持不请保姆,为我们承担了许多家务。 

我相信,她最终会带着对父亲的爱走完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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