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晚年

父亲一直咳嗽，几十年了。

记不清父亲是从什么时间患上这种病的。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常咳不止，总感觉父亲的嗓子眼里卡着什么东西，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所以，每次听到父亲咳嗽，自己的嗓子也会莫名痒痒的。但当时没有人把父亲的咳嗽当成是一种病。而且当时的咳嗽也并未给父亲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我的童年就在父亲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度过了。不仅我和母亲能远远分辨出父亲的咳嗽声，就连我们家的那头驴也能分辨出来，每次父亲从外面回来，在土坡上咳嗽几声，我家的那头黑驴就会竖起耳朵，发出一连串唤草的声音。

和咳嗽一样，抽烟也陪伴父亲有几十个年头了。多数时间，父亲抽的是旱烟，偶尔买一两包香烟却能抽好几天。父亲说，纸烟没劲，抽起来不过瘾，其实是父亲舍不得花那几块钱。记得我刚参加工作给父亲买了一条香烟，父亲虽然嘴上说不要乱花钱，但很快叨了一根美滋滋的尝起来。现在每次回家，总让我很犯难，母亲不让我给父亲买烟，我又怕看到父亲抽不到香烟失望的眼神。所以，我只能一边偷偷给父亲买烟，一边又让母亲劝父亲戒烟。

父亲咳得厉害了，就去了医院。医生说，父亲得的是支气管炎，不能根治。平时少饮酒，不能抽烟。父亲说，什么支气管炎，就是个咳嗽，我都抽了几十年了烟了，还不是好好的。父亲不相信医生的话。医生把脸沉下来，好好的跑到医院干啥来了？医院又不是你家的，我咋就不能来了。父亲的倔脾气又犯了。最后，只能我又低声下气地求医生。医院给父亲作了个胸透，父亲拿着片子端详了好一阵子。我怕父亲又跟医生发生争执，就让医生告诉我父亲的病情。医生说，你父亲的病情比较复杂，他指着一张片子说，长期抽烟整个肺部都成乌黑的了。医生开了药，说父亲首要的任务就是戒烟，医生又笑着说，依你父亲的脾气，恐怕没有人劝得了的。还有，要调整心态，心理调养有时比药物更重要。

父亲曾戒过烟，但戒烟对父亲来说就是要命。比饿他几天还难受，浑身不自在，好象丢了什么东西。嗓子眼也像钻进了虫子，堵得慌，气喘得更厉害了。于是父亲一咬牙，卷了一根又粗又硬的旱烟卷狠狠地抽了起来。母亲倒是拿父亲没有一点办法，她不能看着父亲因为一根烟寻死觅活的，但除了戒烟母亲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父亲说，抽了一辈子烟，还真没想过这玩意毒害人。母亲说，烟盒上不是写着嘛"吸烟有害健康".父亲冷笑了一声，既然知道"吸烟有害健康",那些烟厂还一天24小时不停地生产，这不是明摆着坑害人吗。一根烟屁股能把有毒的东西过滤掉？！父亲自言自语起来。母亲说，净是你的理论，片子你不是看过了吗，那像人的肺吗？

父亲六十多岁了。照他的话说，他已活过了一个"甲子",就像车轮子一圈又转回来了。难免会破损、锈蚀，就像父亲现在的身体。他已无法摆脱咳嗽给他身体带来的不适，尽管父亲要强了一生，但每天夜里父亲却早早就躺下了，他的眼眶深深的陷了下去，双腿蜷缩，皮肤灰暗紧紧地贴着颧骨，双腮因为脱掉假牙几近透视。这样的情景常常让我想起已故的爷爷，父亲真的老了。无情的岁月磨掉了他一嘴洁白整齐的牙，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痕迹。父亲虽然闭着双眼，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我能感觉到父亲的难受，不仅仅是没完没了的咳嗽，他得承认啊，岁月不饶人啊，不服老真是不行的。

记不清从哪一天父亲离不开药了。从不吃药的父亲开始每天服用大量的药片，而且这几年很少间断过。医生告诉父亲，他除了有支气管炎，主要还是身体免疫力下降，让父亲多锻炼身体。父亲问，上山算不算锻炼身体。医生说，应该算是，但还是要注意饮食，讲究生活规律。父亲说，生活是很规律了，每天五点钟起床，生火喝茶，然后上山割草，下午下下棋或打打牌，经常如此。人老了，生活的期望值不是低了，而是更真实、更具体了。比如父亲，退耕还林以后，山上的活少了，父亲和他年龄相仿的老人就聚在一起下棋或打扑克以此消磨时光。父亲说，他们这茬人土快涌到脖子里了，还能干点啥呢，能有一个好身体，不要给儿女添麻烦，把家里的一扇门照着，有一眼热炕，上顿下顿有一碗热面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