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那片水

2010年04月15日来源: 网络文章原创文章

杨朔先生在《茶花赋》里说,久在异国他乡,有时难免要怀念祖国的。我在美国呆了八年,除了思念家人,想的最多的,竟是装满我童年记忆的那片水---故乡的那座水库。

童年的记忆大多都是不连续的。在我童年记忆的许多片段中,那片水总也绕不开。故乡的小村子偏居在水边,大概只有半里远。在我的记忆里,那片水很大,总也望不到边际。冬天的时候,白蒙蒙的一片,找不到哪儿是地平线,像一片寂静的荒原。春夏秋的季节,则时常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也偶尔有捕鱼的小船飘过,那景象比冬天灵动了许多。

冬天的那片水,多数时间都在结冰,冰上有成群的大雁。大概是那时太小,大人不让离水太近,或者是大雁们怕人,总是警觉地栖息在远离岸边的地方,我只是远远地见过,从来没有机会仔细地端详过它们。但梦里梦外,总是惦记着这些神秘的冰上居民,希望它们不受伤害,平平安安,因为听大人们说起过,有一种叫做"拣大雁"的事情。冬天的夜晚,大雁们栖息在冰上,脚蹼是要被冻住在冰面上的,要在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后,脚蹼才可以挪动。村里便有人在天亮前冒险去捉大雁,那时的大雁,只有惊恐地束手待擒,没有一点办法逃走。我恨极了那些捉大雁的人。幸好还听说,大雁们也是精明的,会挑选冰层薄的地方过夜,大雁们可以呆在那,人是不敢轻易近前的。我那时不知道可爱的大雁们是如何知道冰层的厚薄的,却怀了幸灾乐祸的心情听过很多村里人连滚带爬、死里逃生的故事。

最鲜活的记忆,是夏秋季节的。不光是人们忙着捕鱼、捕虾,然后成群结队地在大坝上叫卖,连水鸟和蚂蚱等小动物也来凑了热闹,当然,还有大坝下面一丛丛一簇簇娇艳的金针花,以及茂密的树林里扯着嗓子大合唱的蝉们。那真是个让孩子们兴奋和满足好奇心的季节。

记忆中,水边有一种长相很稀奇的鸟,村里人管它叫"泥里扎",是因为这种鸟长着又细又长的嘴,便于深深地扎到淤泥里找虫子。但这也会给它们自己惹来麻烦。我父亲曾经很容易地逮过这种水鸟。那只鸟把嘴扎到淤泥里,结果那片淤泥有了些干燥,鸟的嘴没能及时拔出来,非常不情愿地做了父亲的俘虏。

村子里的大人们经常用扁圆的鸡笼子捕虾。将带着臭味的鸡笼子下到离岸边不远的水里,不到半个小时起笼,笼子里就有了不少活蹦乱跳的小虾。可怜的虾们是分不出香和臭来的,只要有味道,就往笼子里钻。小孩子逮虾则用了另外的工具。村边有一条小河通着那片水,河不深,里面有水草,有小小的虾。夜晚蹲在水边,用手电筒照靠近岸边的水草,会见到清澈的水中漂浮着一对对红色的小灯笼,那是虾的眼睛。小虾的身体是透明的,看不到。虾静静地不动,却又会在瞬间弹到其它地方,速度极快。捞虾用的是纱网做成的笊篱,须在虾静止不动的时候迅速地抄下去。这是孩子们的玩耍,是捞不到几只虾的,但却让孩子们感觉到无比的快乐。

捉蚂蚱也是夏秋季节孩子们常做的事情。男孩子不屑于捕捉草地上蹦不了多远的草蜢;那是红袄绿裤的小囡们的乐趣。水边大坝下面,有很茂密的灌木丛,枝条上经常见到威武坚硬的绿色大蚂蚱,叫做"蹬倒山",可见气力非凡。能逮到"蹬倒山"也是要费一些气力的,它很警觉,没等靠近就突然展开碧绿的翅膀飞到灌木丛深处,孩子们就跟着往里钻,常常被带刺的枝条戳得伤痕累累。被逮到的"蹬倒山"会拼命挣扎,握在手心里会感觉到它带刺的腿非常的有力。当然,这也是玩耍,炫耀完毕后,就会让它们飞走。

祖母和其他的人讲过,那水里有一条蛟龙,还有一个巨大的鳖精,经常出来晒太阳。这样讲,大概是不让我们小孩子靠近那片水。但我是不害怕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那片水和水边的动物居民们。

备战备荒的年代,那片水东边宽阔的沙滩有了别的用途,成了高射炮练习打靶的场地,大人们经常带了小孩子去观看。震耳的炮声,惊飞的水鸟,让这片水少了些柔气,多了几分雄壮。大概也是在那时,我从无忧无虑、喜欢与动物们玩耍的童年,变成了喜欢从文字里探寻世界的少年。后来随了父母工作的调动,离那片水越来越远。童年的那片灵秀的水,虽然已经落进了记忆,却还时常滋养着我未泯的童心。

今年的春节前,我终于回国了,还和家人一起又去了那片水。许多年已经过去了,水库已改叫湖,成了生态旅游胜地,还修了秀丽的环湖公路,绕湖一圈,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父母都已上了年纪,坐在车里观看着几十年前的故土,禁不住都有了些感慨。父亲说,祖上居住的村子就在那片水的中央,修水库时搬迁了。母亲则不住地同我一起回忆我小时候的事情。经母亲提醒,我才忆起,原来我对水库的建设还有过贡献呢。水库的东面,有一条几里长的高架引水渠,大约是在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建造的。造渠需要很多的石子,砸石子便成了我们小学生劳动课上的任务。这样说着,我便又记起了那些叮叮当当、热火朝天的场面。

前几天,我问母亲,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家中院子里有个很长的扁筐,里面放了一条大鱼,鱼的头枕着扁筐的这头,尾巴伸出扁框的那头,有没有这回事呢?母亲惊讶地反问,你那时才一周岁,你怎么会记得?我也惊讶,那大概是我最早的童年记忆了。那条鱼,就是从那片水中捕捞的。我人生最早的记忆,竟也沾了那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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