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2008年12月30日经典散文
  一直想给爷爷写点儿什么,但下笔维艰,因为对于爷爷,我总觉得自己了解的很少。

  五岁的时候已经认识不少字,在爷爷的怀里和他一起读《水浒》,上下两册的那种,只讲到忠义堂聚义,后面英雄们开始逐渐死去、坐化、喝毒药,看到这些已经是高中以后。爷爷没有上过学,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学到的认字,有一些是我教的,和他教我的大概一样多,我俩加起来认识的字不超五六百,但却把一部《水浒》读完了。记得最清地是他问我呼延灼的“灼”字怎么念,我语焉不详而他也并不追究,最后我们一起决定念作“学”(陕西土话中“勺”的读音与“学”相同,但并不同普通话)。

  记忆里爷爷的脸上没有笑容,或者曾经有过,但因为另外的记忆过于霸道而将其它的挤压至微。传说国民党曾经抓过他三次壮丁,但每次都给他逃掉,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还打晕了看守。后来解放后他是村里的第一任村长,腰后面挂过盒子炮,身后更有两个扛枪的民兵跟着。这些零碎的说法证实着他的威严,与他在画像中的表情相符。

  回老家看到三叔家的柜上还摆着他与奶奶的画像,很小,他面带威严,而奶奶则微笑慈详。这张画像里的他还相当年轻,与旁边的奶奶看上去不相谐调,主要是因为画像依据的照片年代各不相同,而画师的想像力有限,不能从容地添加岁月的痕迹。在老房的檐下,还摆放着爷爷当年用来拉我和堂弟的小木车,轮子也是木头的,轴已经细了,外缘的钢锲诱迹重重。这一定是当年村里最能干的木匠造的,两个相对的座位当中有相当大的桌面,而其中一个座位下面钻有圆润的孔直通地面,前侧有精致的尿槽斜倾,是给较小一个坐的。

  爷爷是那种典型的家长,这多少是因为年轻时庞大的家庭要靠他一个人去支撑。他有八个子女,其中两个女孩儿都在很小的时候夭折,留下六个儿子,六叔的年纪与大伯的女儿同岁。人多地少,爷爷只好挑着担子到湖北去贩私盐,路上又常遇到打劫,便常常与人拼命。听大伯讲过爷爷将银元藏匿的绝技,但也不过是在扁担之类的地方,我常想像他是要靠着蛮力来解决争端,而那时的所谓土匪,现在听起来只不过是力气和胆子大一些的乡民,并没有武装的如同钻山豹们。听过一桩爷爷打地主的事,当时学校里常拿对方的成分来取笑,爷爷的故事让我振奋了很久。当时他站在地主家里炕前面,对方嫌租交得迟了,爷爷说了原因,然后就站着等待下文。地主躺在床上抽旱烟,一点儿也不着急,爷爷就走到门后去,拿起门杠来乱打了一气走人。他的脾气很不好,说话又从不许别人反驳,这也使他与儿媳们的关系很紧张,因为后来解放了,妇女们的意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爷爷的死因在他去了十几年后我才隐约知道了一点儿,是母亲偷偷告诉我的。说是五婶有一天与爷爷吵了架,他的年纪大了,又不便直接与儿媳妇动手,但五叔一直没有反应。夜里爷爷在自己的卧室里用一条麻绳解决了自己,养了一辈子儿子,但他却不给自己撑腰,他便将所有的失望在那天半夜算清了。

  我曾亲眼见五婶向爷爷动手,算来应该是在他去世的前几年。看到爷爷从门前的村道里走过,骂骂咧咧的五婶猛然从屋檐下站起身来,手上操了刚刚坐的小木凳。我被一种气氛所慑,一时意识不到将要发生的事,只是看她如风一样跑过门前刚出麦苗的自留地,口中的喃喃咒骂也骤然变成了凄厉的呼喊。似乎只是一眨眼,五婶又已经坐回了原地,大口喘着气,而爷爷头上添了一个乌黑的创口,血正沛然披洒下来。爷爷的儿子们像是突然杀出来的伏兵,在他身边聚做一团,有人正用衣服去捂他的伤口。

  爷爷死后很多年,听说五叔也想自杀,拿着绳子在屋后的柿子树下转了半夜,最后终于没下决心。那块地方离爷爷当年死的厢房只有十几丈远。五婶这个人真是很厉害,现在我想起来还是这么觉得,只是她现在也已经老了。前几年她曾来西安看病,一种糜散型的胆结石,听当医生的六叔说,胆囊里的结石像泥一样,而且边排边生,只能慢慢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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