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诱惑

夏末秋初的天气本应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了，可是在鲁西南的一小镇，瓦蓝瓦蓝的晴空犹如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树叶儿静地一动不动，隐藏在密林中的蝉儿忘情地叫着，让人感到些许心烦意乱。

午后，骄阳似火，位于镇中心的紫韵轩公园成了人们纳凉避暑、休闲娱乐的佳处。每天下午，来这儿的人特别多。三五成群的人儿聚集在泛着银光的长凳上、雕着花纹的圆桌旁，或下棋，或打牌、搓麻将，或聊天儿……凝聚着沧桑气息的路两旁，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颇似一个个遮阳的绿伞儿，源源不断地为人们送来沁人心脾的阴凉。和往常一样，知秋挺着大肚子步履有点蹒跚地徘徊在林荫小道上，累了便找了个靠近杨柳湖的长椅上坐下来。此时，身边几个闲谈的老太太看到她，关切地说：“这鬼天，热死人了。”

“是啊！都啥时候啦，还这么热！知秋，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怎么整天见你一个人出来啊？你丈夫啦？”老太太们七嘴八舌地问着。

其实，有些事情知秋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出于礼貌，她还是略带笑意的向老太太们寒暄了几句，表达了对她们的谢意。

知秋是个乡下人，生活在离镇上十多里的农村。结婚将近二十年的她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十八，小女儿今年也十五有余了。可是，没能生出儿子知秋觉得挺对不起丈夫的。尽管夫妻俩从没有因为缺少儿子而吵嘴，但他们都心照不宣。他们想要儿子的愿望已深藏在各自内心二十年了。受制于国家政策的强行规定（在农村，已有一个男孩的夫妻不准再要第二胎；有两个女孩的夫妻不可以再要第三胎），知秋和丈夫只能在梦里幻想着有儿子的幸福生活。要说再生一个，都是隔着皮猜瓜，谁又能知道这一次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万一再是个女孩，那岂不是黄连树上挂苦胆——苦上加苦啊！

这两年，计划生育政策抓的稍有点松，就出现了不少超生游击队。看着人家一个个赌博似的得了个大胖小子，知秋真是看在眼里，痒在心里啊！她也想碰碰运气，生个儿子，省得村子里一些快嘴巴子整天在背后嚼舌根，骂自己没能耐。说实话，不知多少次知秋在村里听到有人指指点点地说道：“唉，‘老绝户’啊！”

“没儿子，哼哼……看他们上岁数了怎么过？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闺女？哈哈……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知秋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受够了，她完全受够了那种沉闷压抑的日子了。

冬去春来，自然中的万物充满了生机，沉寂了一冬的人们也开始活动起来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知秋和丈夫终于鼓起勇气，“创造”他们梦寐以求的儿子。

夏秋之交，知秋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镇里的计划生育委员会不止一次地催她去查体，她都没敢去。还好，自家的大嫂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在镇里给她挡过去两次。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啊！总不能老这样子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再说村子里人多眼杂，万一被哪个心地不正的人举报了，罚一大笔钱不说，恐怕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于安全，知秋在镇上的表姐家躲避了一段日子。家里的活儿全部交给了丈夫和女儿。平日里，知秋一个人在表姐家里呆着显得特别闷，就常来紫韵轩公园转转。一来二去，便和这群享清福的老太太们混熟了。她们也不把知秋当外人，经常在一块儿聊着家长里短。

斗转星移，转瞬间到了漫天飘雪的寒冬。腊月初三是知秋一家人最兴奋的一天。这一天，知秋终于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她不用再羡慕别人了，不用再为没有儿子而茶饭不思了，更不怕再听到那些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了……此时，完全沉寂于得子的喜悦中的知秋没有想更多。她没有想以后国家会罚她多少钱，也没有去想计划生育委员会对她怎么样。

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很快，知秋家超生的事就传到了镇上的计划生育委员会的耳朵里去了。第二年春天镇上来了好几车人，后面还跟着两辆派出所的车。那形势可把知秋一家人吓坏了，逼着他们拿出十万元的超生费。十万元，对一个靠种地营生的农村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打死他们也拿不出来啊！那天，知秋的丈夫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家里的拖拉机、摩托车、电视机、粮食……能带走的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拉走了。知秋陪着三个孩子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煎熬、痛苦、无助……写满了她那张一夜之间似乎苍老许多的面容。她想到了死。“不行！为了丈夫和孩子，也要好好活着，”知秋思绪万千，“不知道现在丈夫在镇上的派出所里怎么样？挨打了没有？受饿了没有？”第二天一大早娘家的哥哥就送来了20000块钱，看着自己妹妹如此的伤心，当哥的心里也是阵阵酸楚。哥哥陪她一块来到了镇上，看着被打地满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丈夫，知秋失声大哭。哥哥先给他们交了一部分钱，把妹夫赎了出来。

后来，知秋的丈夫托镇里的亲戚给孩子安了户口。孩子有户口了，一家人的心情也就轻松多了。过了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后，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人又开始上门找人了。无奈之下，也只好给他们几千块钱。拿到钱的他们犹如闻到腥味的猫，三天两头地来要钱。每次听到“当当”的敲门声，知秋的家人就吓得神魂颠倒。

秋天来了，天气渐渐地凉爽了，绿了一个春夏的树叶儿也褪去了它们亮丽的光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厮守一辈子的枝干，随风飘零。为了躲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追查，秋收后，知秋一家人草草地种了下一季的庄稼就离开了家，去县城租了两间房子。虽然搬到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但至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了。每天丈夫带着两个懂事的女儿早出晚归地打工挣钱，知秋便在家里看孩子、做家务。不知不觉，春节临近了。看着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货，走亲访友，知秋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有家难回，有娘难探，当初迷恋着要儿子，如今落到这种地步，我真是自作自受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绝对不会再要儿子了！”知秋悔恨地想。

除夕夜，万家灯火，鞭炮轰鸣，丰盛的团圆饭吃的各家和乐融融，而知秋一家人却度过了一个没有年味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