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泥锅台

2008年12月30日经典散文
  人上了年纪,眼前的事儿转眼就忘了,可早年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儿,倒是时常想起来了,并且越咂摸越有味儿。

  胶东老辈农家的锅台都是用土坯垒成的,方不方圆不圆的,大大的落地灶门,空空荡荡的灶膛。灶膛里的火,总是滋滋啦啦,慢慢腾腾的,没有点耐性还真是烧不熟饭。

  我小时候,姥姥家用的就是泥锅台,自然“火头军”的营生也就是老姥了。一烧饭,她就排排场场地坐在蒲团上,一边拉着风匣,一边不紧不慢地往灶门里填着棒棒秧子,还不时地用烧火棍搅动着,力争火苗旺一些。饭烧好了也不起来,依然稳稳地钉在灶前,不时地搅动着满是火星的灶灰,一直守着搅到揭锅。冬天,要是没有老姥那样的人,还真是吃不上那热乎乎的熟地瓜。

  老姥烧火的时候,东家的婶子、西家的大娘、南院的大爷们往往会凑过来,门里门外,或坐或站,叽叽喳喳、家长里短地拉个没完。老姥就边拨拉着烧草,边和他们拉呱,我虽然从未留意他们谈的什么,但看神态,显然他们个个都很开心。

  在常来常往的人中,我记忆最深的还数老王叔、张大伯和小李哥。他们都不是俺村人,但他们来不迎,走不送,很是随便,如同一家人。老王叔络腮胡须,腰里总是藏着一把盒子炮。他一来,总是在门外就喊“大娘——”“大娘——”。要是老姥在灶前烧火,他就蹲在老姥身旁,边帮老姥往灶门里送草边放他的连珠炮,嘻嘻哈哈的,家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了。老姥总是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地数落他:“就数你的话多,你再跟人家老张学着点儿,看人家多排场,多像个跑工作的样儿。你倒好,已经胡子拉茬的就是不蜕孩子皮……”老姥一唠叨,老王叔就猴搂食怪的把牙一呲,舌头一伸,逗得大伙儿笑个不停,还真是叫人喜欢。可当我向他要盒子炮玩的时候,他的脸即刻就会板起来:“这可不行,等你长大了,我送你一把!”我怎么央求,也是门都没有。

  当我对老王叔无可奈何的时候,常常跑到张大伯怀里。张大伯的话虽然不多,可他很理解人,很喜欢小孩子,常常把当时很稀罕的自来水笔拿给我玩,手把手地教我学着写字、念字,我这么大岁数了,能识几个字,差不多都是那时候张大伯教的。

  小李子哥年轻许多,日子久了,我几乎都把他当成了亲哥哥,而且,村里孩子们玩的那些游戏他差不多样样精通,总能哄得我们这些小猴崽子们乐的鼻涕冒泡。小李子哥到了姥爷家也从不客气,有时进了门就直奔泥锅台,熟门熟路地从灶膛里拔拉出烤地瓜、烧玉米,把自己的两腮吃出一道道的“黑胡子”。

  记得有一次老姥烧火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这锅台犯风,有时候真不好烧”。老王叔一听二话没说,把袖子一挽,便把这锅台拆了,挑水和泥,重新盘了起来,粘的满脸满身都是泥。打那以后,任他东南西北风,老姥的眼就再也没被灶烟熏过。

  在我的记忆里,老姥好像一天到晚总是钉在锅台前,只有一个时候例外,那就是老王叔他们跟姥爷在里屋关起门来说话的时候。每到这时,老姥都会从锅台前起身,拿起一双鞋底到门外坐下,手里纳着鞋底,眼睛却紧盯着进村的路口。每次老王叔他们来过之后,过不了几天,常会听村里的大人们说,哪村哪村的炮楼让八路给端了,或者是哪里的汉奸夜里睡觉时让人给摘了脑袋。

  每次老王叔他们来,我都能疯闹地兴奋好一阵儿,日子长了不见他们,便会眼巴巴地盼着。有一天,在灶前烧火的老姥满眼是泪,我问怎么了,老姥说:“你小李子哥没了,还是个孩子啊!最爱吃我在灶膛里给他焐的地瓜了……”

  当时,我不知道姥爷家是个抗日联络点,更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就问老姥:“王大伯他们是哪里来的?怎么都这么好?”老姥的回答很简单:“庄稼地里来的,学堂里来的,都是自家人,怎么能不好呢?”

  几十年过去了,从童年时古老的泥锅台,到合作化时期干净的砖锅台,再到改革开放后漂亮的瓷砖锅台,直到现在许多用上了液化气、沼气的人家拆了锅台,虽然灶具的每一次变迁都会给我新鲜与兴奋的感觉,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童年时的泥锅台以及围在泥锅台边那些最亲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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