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香草奶茶

窗外飘起了雨，刚才明亮的房间忽然暗下来，墙壁、桌椅、面前的杯子，全失了轮廓，生出倦意似的向远处躲开，仿若一幅灰调的静物写生，周身的空气也一下子变得沉闷和无聊。五月天的雨，是这个样儿的么？一趟雷声从头顶滚过之后，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身上生疼，还没等跑到躲雨的地方，风又卷着那团云，向南去了。只是，慌里慌张的它，下一处会淋着谁呢？

我拿起一本书，靠着窗子，胡乱看了两页，又放下了。这种教化人的书最是无趣，字句之间把那点儿处世的道理，讲得透彻极了，使我愈发觉得做人的繁琐和艰难。我一面把它狠狠地塞到柜子里，一面暗自忿然道：“少提这些净空吧！我乃大俗之人，凡心如炽，撞了南墙大不了再回来，偏不听你的。”嘈杂的雷雨声，撞着耳膜，此时，连心底的话，都无从分明。

书没有塞好，却从里面滚出了东西，原来是一个陀螺。它的上面连着一只棕色的小恐龙，附带着一根有齿的塑料柄。我记不清什么时候给孩子买了这个，怎么会放在这儿呢。我试着将塑料柄穿到陀螺的齿轮上，猛的拉了一下，然后看它在桌子上旋转起来，小恐龙尖尖的尾巴嗖嗖的闪动成虚幻的圆弧，煞是好看。这个的确比我小时候玩儿的陀螺好得多，那个需要用小鞭子不停的抽着，才能转个不停，因此，常常玩儿一回陀螺，人也会跟着甩出一头汗。可是眼前这么好玩的东西，现在你怎么不爱玩儿了呢，许是功课太多了吧，书本里的那些单词和习题，让你不知不觉间忘了，忘了这里还藏着这么一只好玩儿的陀螺。我看着它慢慢停下来，摇晃了几下，歪倒在桌子上。孩子，你和它，彼此都是孤单的吗，可是我知道，你除了很听话，还那么顽皮。

有一次，我和你从体育场回来，路过街口时，买了酸梅汤，刚走进那条巷子，你就喝光了它。你突然停下来，将那只空的塑料杯反扣在地上，然后扶着我的胳脯，抬起一只脚，猛的往下一跺，那只密封的空杯“啪”的一声炸开了，猝发的巨响惊得停在周围的车子吱吱乱叫，于是你后仰了小脑袋冲我大笑，然后盯着我手里那半杯酸梅汤。我拉起你走了，没有满足你顽劣的念头。那个早晨，仲夏的天，真蓝。

七月，雨盛的季节，一阵瓢泼过后，碧空如洗，黄昏的阳光透过竹丛，洒在清凉的甬道上，像一片桔红的落花。那天，我和你出来散步，正踩着这些花影绕水而行，不久，就出了园子，来到热闹的大街。路过一家新开的冰饮店时，你吵着要喝奶茶，于是我们便进去。你点了一杯香草味儿的，我不爱喝甜的，就要了啤酒，还有一些烤肉。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服务员过来收拾空杯的时候，你没有给，然后拉着我出了店门。顺着大街向北面看去，隐约的远山只剩下一点残霞了，路灯也已亮了起来。你迫不及待地在路边，踩响了那只空杯，停在旁边的车子却没有响。看着你有些失望，我同你说，这不是在巷子里，没有回声，所以不响。你辩说，可能这个车子是没有防盗器的。

我们走到街口的时候，起了风，浓云从西北的天边涌过来，我仰起头，目光穿过高高在上的橙色的路灯，向更高处望去。天空是那样深沉，邈远，灰色的流云躲在暖色的灯光之上，卷涌不定，廓然又苍茫，苍茫到令人担心。你捅醒了出神的我，拽了拽我的胳膊说，这儿有卖原味儿奶茶的，你要再来一杯。我知道，你是决心要把它当玩具了，我只好又要了一杯给你。你使劲儿喝了几口，皱着眉递给我，要我喝掉他。我说，不喝，你说，喝。

于是，我喝了，皱着眉。

我们往回走，你手里不停的玩弄着那只无辜的空杯。天上似乎掉雨点儿了，我说打车走吧，要下了，你不让，只拉着我，快些走。到了下一个街口，你将杯子反扣在地上，因为有风，刮翻到一边。你跑着拣回来，再次倒扣了，扶定了我的胳膊，抬高了腿，（杯子肯定讨厌了你的这条腿），“嘭”地一声，再次炸响了。

路边的车子并没有响，你踩响的是那天黄昏的惊雷。我们后来冒着雨，拉着手一起跑回了家。也许我该带你到某个地方躲一下，可我也想让你长大后，不会忘了这场七月的暮雨。

不管将来你在哪个城市，不管这个城市离我有多远。每当有雨打湿了你的后背，每当你喝着奶茶，闻到了淡淡的香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