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美味

那年，乡下的姥爷姥姥把我从城里接到他们位于鲁西的家。第一次远离父母的我，第一次看见这片贫瘠的土地。

“让她哭吧，哭累了她就困了。”下了长途车，我在姥爷的背上挣扎，姥姥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小跑。这条山路有二十多里，姥姥住的小山村藏在山坳深处，久久不肯露面。

醒来后，我又哭得昏天昏地。从没见过的泥屋土墙，从没听过的土话俚语，陌生的世界让我非常惶恐。泪眼朦胧里，姥姥端了一碗黑乎乎的食物走过来，只吃了一口我便吐了出来。旁边一只粗大的碗里盛着泛黄的水。一连几天，我几乎水米未进。

小舅长我几岁，上树爬墙样样在行，我的到来使他尤为高兴。大人们七嘴八舌轮番哄我，小舅却溜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小舅满头大汗地捧着一团白花花、热乎乎的东西回来了。姥姥接过来看了一眼：“这下可好了，妮儿有吃的了。”说着，她从那团棉花里取出几个沾着绒毛的鸟蛋，煮熟后放在了我手上。

从此，我管鸟蛋叫毛蛋，那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美味。

姥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屠夫。那个年代，养得起牲畜的人家很少，即使养了也要等到年节或婚嫁的时候杀。姥爷说：“妮儿，去村里转转，看看谁家的大肥猪长得跟你一般高了，回来告诉我。 ”姥爷的话给了我一个期盼。农村杀猪有讲究，猪杀完了下货全归杀猪人。一想到猪肉，口水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当时，用开水冲煎饼，再撒上一把盐，便是姥爷姥姥和舅舅们的一日三餐。只有姥爷杀猪回来或者过年时，碗里才会多出一小勺猪大油。此时，全家人会吃得浑身冒汗，不亦乐乎，那场面令我终生难忘。

我记住了姥爷的话，并开始在全村大搜查。先是盯上了远房的姨姥姥家，她家那头肥猪卧倒时足有半个猪圈大，哼哼唧唧懒洋洋地晒在太阳底下。我飞快地跑回家拉起姥爷，姥爷说：“慢点跑，当心摔倒磕掉牙你就没法吃肉了。 ”

这头猪终没有让我一饱口福。几天后，它的身边便围了一圈白花花的小猪崽。姨姥姥说：“等等吧，妮儿，等猪崽长大了一定杀了让你吃。 ”

跑遍了山村，我一无所获。姥姥瞅着我越瞪越大的眼珠子，想了很久有了主意。她对姥爷说：“我到山后走一趟吧，‘洋马家’定亲有半年了吧？该娶了。 ”姥姥的娘家在山后的村子里，“洋马家”的儿子是姥姥做的媒，并且家里养着头大肥猪。我似乎意识到姥姥的用意了。

一个黎明，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姥姥的小山村。我却拽着姥爷粗大的衣襟，踏着清晨的露水连蹦带跳地翻过山头奔向那头猪了。当那碗热腾腾的猪肉进了口时，我嚼出了整个童年最大的快乐。

许多年以后，当我有能力报答亲人的时候，他们却因病先后离开了人世。小舅去逝时年仅29岁，姥爷姥姥也因同一种病而先后离去。

我想起了他们碗里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