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巴掌

2010年06月19日来源: 网络文章原创文章

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介绍日本人对儿童进行的“死亡教育”,即让儿童近距离接触逝者遗体,甚至尝试着触摸遗体的手足等,从而感知死亡是怎么回事。在中国似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教育。

然而,我却“幸运地”接受过这样的教育,不过并不是学校或老师为了达到什么教育目的而安排的。如果一定要说安排,或许是命运的安排罢。勿容置疑,这对我今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一个疯狂的年代走到尾声,父亲的耿直找不到出口,在母亲的抱怨声中,他远离旋涡中心,到一个小镇上度过了他政治生涯中最为失落的日子。不过在那里,他奇迹般地建造了一个孩子们记忆中永远不会凋谢的“百草园”,成为镶嵌在我灵魂中最迷人的一片净土。

父亲毕竟还是组织的人,不信任也还是会安排好一切的;我们家被组织安置在一个新建的医院宿舍里,白色的院墙很高——将绽放着清香的麦穗们不情愿地隔在外面,那是小镇人眼中挺神秘的一个地方。

从医院后门出去不远,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

鱼们快乐地摇着尾巴,在绿色水草间游来游去。光着脚丫,就像国王随心所欲地踏在自己的疆土上——我常常流连在河滩浅水里拣各式各样的鹅卵石,形形色色如获至宝,装进小竹篮运往家里。家里的住房么,那真是十分的宽敞,然而却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堆放我的宝贝石头的房间显得光彩夺目,金玉满堂。父母好像总有他们自己的烦恼,于是,童年的我,就在房前屋后,河边树下,寻找自己小小的乐趣。小镇的医院不大,门诊、病房,甚至太平间,离我家都不过二、三十米远。在这极不正规的小医院里,我就像《城南旧事》里的英子一样,看到许多生生死死的秘密,想着许多和年龄不相称的人和事。

有那么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听到对面病房一阵喧闹声,立刻撒丫子跑过去,挤在人缝中往里看去。只见病床上那个十八岁的少女,已被换上一身整整齐齐的白衣;她微闭双目,斜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她的双颊如两片桃花,鲜艳欲滴。她的体温超过42度,已经燃到了生命的极限。在医生摇头离去的时候,看得如痴如醉的我突然张大嘴巴:她的母亲突然挥起右手,重重地打在两片桃花上!花瓣飘零落红不语,而她母亲的嚎啕却震天动地。

一向都是倚在门边,咬着手指不声不响地看着形形色色的活人对死人“过家家”:洗脸、编小辫、换衣服……一切都是在生者对逝者静默的对话中进行,而忙碌的人们似乎也从不介意一个小人儿在一边默默的注视。我已经不记得有没有受他们感染流过眼泪,倒是清晰地记住在被医生叔叔或阿姨拉走后又悄悄跑回来,看了又看。

但这一次,这个母亲的巴掌似乎将我打得灵魂出窍,眼前只剩下一个灰白的平面;回过神来时我双手紧抓身边母亲的衣襟,全身哆嗦满脸泪水,哽咽不成声:“她妈妈为什么打她呢?”

母亲同样哽咽着答话:“因为她丢下妈妈,独自离去!”

久久地,我拽着母亲的衣襟,大大地睁着眼睛,看着那洁白的躯体和桃红的面颊,少女微闭的双目似含千言万语,哪里像灵魂已经上路的女尸,倒像整装待嫁的新娘。生命的极点是如此美丽,我仿佛要被她诱惑而去,然而母亲的爱有千钧引力,牢牢吸摄住我的灵魂,使我稳稳站定。

在后来的日子里,一次次的迁徙,完成了我对童年记忆的逃离。随着岁月的流逝,身份换了一个又一个。我总是忘不了那个母亲高举着的手掌,不敢懈怠,不敢自弃。虽然也吃过一些苦头,有过所谓人生的烦恼,然而苦过烦过之后,终究还是不停地往前走。在人生的道道沟坎前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跨过去。纵有失败,纵有悲哀,然而从未失去过生存的勇气。

母亲啊,在您威严的巴掌下面,我又如何可以轻视您给予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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