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不能替代鱼

娘年轻的时候经常犯胃疼。有一天，邻居徐娘娘颠着小脚来到我们家。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她喊：“梅她娘，供销社外面来了很多鱼，快去买点来炖炖喝，养胃。”

娘赶紧出去了，回来时提了一小兜鱼。我数了数，只有八条。娘立即收拾干净放到锅里，等鱼汤在锅里冒出水花并渐渐泛白的时候，她才停了火，把锅盖盖严焖了，丝毫不理我们三个馋涎欲滴的眼神。香味还是冒了出来，我们像三只猫守在锅沿，寸步不离。后来，鱼刚盛出来就被我们风卷残云，瓜分殆尽。

鱼太少了！见娘一条都没舍得吃，连鱼汤都被我们喝没了，二姐说。

真香啊！我抹抹嘴问，什么时候能再吃到鱼啊？

大姐说，我们俩都上学，就你在家里，你天天去供销社，只要看见有卖鱼的就跑回来告诉娘，不就吃到鱼了吗？

真是好办法。之后我天天去供销社门口等鱼。第一次，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做着手势夸张得说，娘，娘，供销社门前来了这么长的鱼！我怕她不相信就又张大了一下手臂，真的有这么长呢！娘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以为她嫌鱼小呢！

第二次，我跑回家的时候，手势做的更加夸张，娘，娘，供销社门前来了这么大鱼呢！我简直就把两只小胳膊伸直了。娘问，瞎说，有这么大的鱼吗？我怎么没见过？

第三次回来的时候，我的神情恹恹的，娘，供销社门前来了很多鱼，有这么长的，还有这么长的，有的只有这么长。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手势也越来越小，知道有多长的鱼她都不会去买。我才明白我们吃不到鱼不是跟鱼有关，而是跟钱有关。

但是，我可以跟那些男孩子一起到泥塘里去捉泥鳅。泥鳅应该可以代替鱼吧！我拿了一只很小的罐头瓶子，几乎是跳着跑到了泥塘边。有很多孩子站在泥塘里摸泥鳅。我忽然间嫌弃淤泥了，那么黑，那么软，站在里面，一不小心会不会被泥鳅咬掉脚趾头呢！

有指头长的小泥鳅被丢在路上。我用了两根木棍把它们一一夹到瓶子里，我已经能数到十一条了，如果再捡下去一定能盛满瓶子的，可是我已经等不及，捧着瓶子就跑回家。

我把我心口的宝贝递到娘跟前。她忽然吓了一跳，连连说，你从哪里弄了这些脏东西？赶紧拿开！泥鳅！我弄来的泥鳅，你给我们炸了吃吧！我大声嚷着。母亲说，我们没油啊，怎么炸？我说，可以用水炸呀！母亲笑了，傻，谁家用水炸东西啊？炸东西都是用油的。

我跑到厨房里提出油罐子。娘骗人，罐子里明明有半桶油。大人总是说谎，就像明明钱夹子里有钱，硬说是没有钱一样。不过，油罐子里常常是有半桶油的，好像我们从来不吃一样，直到油变了颜色和味道。

二姐说，娘根本不疼我们，只疼那半桶油。所以，尽管娘对我捉来的泥鳅置之不理，我们三个还是在她出门的时候炸了泥鳅。

泥鳅捞出来后，大姐一手拿勺舀油，另一只手拿了一根泥鳅。二姐打掉她拿泥鳅的手说，舀完了油，咱们一块儿吃。她又嫌大姐舀的慢，就一把夺过勺子。勺子里的油在争抢的时候全部倾倒在大姐的腿上，流到了每一根脚趾头里。我似乎听见了油滋拉滋拉地燃烧皮肤的声音。我抱住大姐的另一条腿大哭起来，二姐则扔掉勺子跑了。

哭声把徐娘娘引来，她把大姐的脚放进凉水盆里，撒上许多煤沫子在水里。后来，娘被人叫回家，把大姐带到了医院。她有很长时间不能上学，这都怨在二姐的身上。二姐跑出家后来到学校里，为了躲避那一场挨打，白天，由我来送饭，晚上就住在同学的家里。直到大姐又重新回到了学校。

这期间，娘让徐娘娘给捎来了一脸盆比指甲长的鱼，我就叫它们指甲鱼。鱼在锅里炸了，每顿饭都能吃到很多条。我给二姐送饭的时候，总是把鼻子凑到饭上，隔着盒盖就闻到了指甲鱼的味道，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