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依然是一条好汉

下午出行者不多，从鄂西开往鄂东南的长途汽车仅载4名乘客。出城后百十里，七弯八拐进一县城车站载客。半晌，售票员才慢悠悠地领来一名乘客。

当时，天空忽然压过一片乌云，明晃晃的太阳旋即遁形，天立马暗淡下来，时序瞬间由正午过度到黄昏。

来者身着黑衣黑裤，留着一头短茬茬的板寸，并非那种让人一见眼睛发亮怦然心动的帅小伙。其实他很友好，给素昧平生的我们抛来稍显拘谨的微笑。我们却不约而同地视微笑为这个世界上最寻常的表情，坦然受用着，没过多留意，更没搭讪，他也没见尴尬，悄悄地找个座位坐下。

暴雨倾盆般砸在车顶、车窗上，噼里啪啦。天骤然开了些，乘客围绕雨拉起家常。

路上车不多，行人更是寥寥无几，仅有几名警察穿着雨衣在路上维持秩序。

“这座县城就是警察多！”一直未插言的板寸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按说，老百姓看到警察，心里应觉得踏实，人民警察人民爱嘛。某地的人多人少，与警察多少何干？

从短暂的静默中，他许是感觉到是他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掀起波澜。于是扶着前面的椅背站起来，同样是微微一笑，娓娓道来。

你们别怕，我是一名犯人，今天刑满释放，没让亲人来接，独自乘车回家。我犯的是伤人致死罪，被判了16年，因狱中表现优秀，获减刑4年。12年了，整天面对的除了狱友就是警察，今天看到警察，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而后，自言自语道：那时年轻不懂事啊，酒后聚众斗殴后入狱，一晃30大几，出来后老婆也难得讨上一个，对不起年迈的父母噢。

犯人？我不觉紧了紧衣襟。全车连司机才6个人，仅我一名女士，犯人被关押那么多年，心理多少有些变态，万一稍有不对发威，即使不死也得落一身伤，真倒霉。可怕归怕，不可能半途下车，只得使劲往车窗靠，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这么久，不觉得判得太重吗？毕竟是过失伤人呢？”司机天天在路上跑，黑道白道见得多，主动搭讪。

“不重，一条人命啊！”犯人很平静，并非意想中的愤世嫉俗。也很能侃，详细介绍了狱中生活，说起母亲因为担心而积郁成疾，去年离开人世，临了也没能看上一眼，他大声啜泣起来。

车里一位退休的老工会工作者坐到他身边，递过纸巾，拍拍他的肩膀，说：知错就好，你还年轻，回头是岸，只要能吃苦，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日后对你父亲尽双份孝，你目前泉下有知，会原谅你的！

他平静下来，谈起自己回家后的打算。

和亲人见面后，他要去探望亡者父母，以表达自己深深愧意。而后，一边帮父亲打理地里庄稼，一边打点零工，积累资金后，运用狱中学的编织技术，赚钱养家。不仅要孝顺父亲，如果亡者父母接受，他还会去尽份儿子该尽得义务。

浪子回头金不换。起初的紧张感随乌云远去，敬意油然而生。

到了终点，看着他在亲人簇拥下向一辆的士走去。

我驻足站了很久，不知为何，脚抬起瞬间，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不知他能否看见我，我冲着他的方向，使劲挥了挥手！

萍水相逢的兄弟：回头，你依然是一条好汉！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