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就是永远没了

开始的时候有多么平静，毁灭的时候就会有多么暴烈，大地23秒钟的震颤摧毁的不止是房屋和血肉之躯，更是人们在长久的安定生活里积累起来的信念。震前，妈妈将最后一个西红柿给了弟弟，正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很正常，也很生活。震前，元妮和大强准备在带蓬的货车里做爱，大强还戏说这么热的唐山就他俩在干这事儿，这很野性，也很诗意。然而23秒钟之后，凤凰投入火海，唐山毁于地震。

这是世界上所有坚硬物被摧毁的时刻，在地震面前，任何一个内心坚强的人都必须接受血肉之躯异常脆弱的现实。路边的行人抓住路灯杆子以抵抗地面巨大的起伏，然而却在瞬间陷落深处，楼上的男子跳窗逃生，然而脚刚刚落地便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生生砸死。大强表现得很像个爷们儿，他拉住了准备冲进楼里救孩子的元妮，然后自己走向死亡。元妮此后一直独身，她说：“哪个男人能用命换我！”地震对这个女人的打击是巨大的，她在余震中看着丈夫被活活拖进废墟，在两个孩子都被压着的时候必须选择救其中的一个，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能承受得了的，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史记·屈原列传》里面写道：“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疼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元妮站立在雨中的废墟上骂道：“老天爷，你王八蛋。”这种心情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完全体会的，所以我只能在听到震耳欲聋的吼声时流下眼泪。

救儿子还是救女儿，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为人父母者，赋予孩子生命，却无权决定他们的死亡。灾难与人性的冲突在两难的选择里变得异常激烈，我相信在那一瞬间元妮心中的天平既没有倾向方达也没有倾向方登，然而脱口而出的三个字重重地压在她身上有32年之久。当方登在墓地泣不成声地说道：“妈，这三十二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她已经完全理解了母亲当年抉择时的艰难。

震感在每个人的身上碾过，于是他们的心里便永远留下了起伏与颤抖。元妮说：“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地震夺去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力量，每次烧纸时她都为死去的亲人指一遍回家的路，二十年后她说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她的确是无力了，在听闻方登回来的消息后，连捏上饺子皮儿的力气都没了。然而地震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面对老牛的示好她决绝地拒绝了，因为大强才是她唯一的男人，唯一的能够拿命换她男人。方登说：“我不是不记得，我是忘不掉。”这句话饱含的不仅是委屈与无奈，更有着她对地震本身刻骨铭心的记忆，当她在大三时决定以退学为代价生下腹中的孩子时，她是忘不掉母亲当年遗弃了自己，同样也忘不掉的是大地震中无数生命的消失。当她对极力劝她打掉孩子的男友说道：“你哪懂什么叫牺牲”时，所有未经历过生死的人都应该感到汗颜。方达说：“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只有经历过地震的人才会这么从容，对于死亡不再惧怕，对于生命更加珍惜。

对于这部影片，批评者甚众。翻一下豆瓣的影评，骂声一片。我只愿做一个“无知”的观众，不知不觉中我与剧中人置换了角色时，那些所谓的票房、植入式广告之类的烂事儿又与我何干？我知道很多人是在以艺术的眼光来批评这部片子的，但是请记住，当我们说人话之前，我们首先是一个人。如果你是一头猪之类的动物，哪里还会懂得什么叫艺术？当然，如果你非要以动物的逻辑来说这部影片不好，我相信猪也是不会原谅你的。所谓物伤其类，猪没有冷漠者有文化，但是它比冷漠者有同情心。这个民族在什么时候变得麻木，也就会在什么时候走向灭亡。

除了感动，我没有更多地感想。除了泪水，我没有更多的语言。坐在我左边的老大爷不断地抹眼泪，坐在我右边的银行职员纸巾换了好几次，身后有孩子的哭泣声传来……我用手掐着自己的腰，让泪水无声地滑落，让声音在达到喉咙之前消失。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别人看见自己流泪？所以这样的影片只适合置身在一群陌生人中观看。

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这句话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应该好好体会，因为没了就是永远没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经》中的句子，祭奠死者，安慰生者，都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