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风骤

2010年08月05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雨终于落下来,打在各家各户的遮雨棚上,集合起一片庞大的砰砰声,我听到这声音,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清凉和轻松。我摸下床,走到阳台去打开窗户,一股风像水一样泄进来,远近都是哗哗的轰鸣。外面是一天的雨雾,还有不停地闪射在远处山巅的白亮亮雷电,声如裂帛,洉然震响。

城市的灯光,呈现出梦幻般的色彩。

他们都随雨雾走得太远,我知道世界生活在梦里,夜很深了。在很深的夜里,我们迎来了风雨的侵袭。

这时候,我想起了曹禺的《雷雨》。那是一场下在人性深处的暴风雨,是情感的雷电所导致的毁灭性悲剧。可以说,在现代文学里,周朴园对鲁侍萍的复杂情感,代表了中国知识分子对现代人性和爱情的剖析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我们知道周朴园对侍萍的爱是持久的,刻骨的,同时也是极端自私和不负责任的。几十年来,他每天都在仪式化同时十分真诚地思念侍萍,甚至具有了恋物癖的倾向。但当他知道侍萍活着,并且已经站在他眼前的时候,却猛然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长久以来,我们习惯于把这种态度理解为一种阶级对立,一种资产阶级的虚伪品质。然而,时至今日,当我们平心静气地分析我们时代的爱情时,却发现了这种解读方式的单一和肤浅。周朴园的态度其实是现代社会的一种普遍人性取向。《雷雨》中的死亡,不是由跳河这种古老的方式实现,甚至没有来自于人们津津乐道的阶级革命,而是由象征现代的电来完成,用意不可谓不深。

我想说的是,周朴园甚至《雷雨》的意义在于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即现代人丧失了爱的能力。这个判断,还可以通过电影《泰坦尼克号》来获得。这部电影所表现的深层意蕴,其实也是为了反衬现代社会爱的死灭。应该说,《泰坦尼克号》其实是田园牧歌式理想爱情模式的一首挽歌,被我们称为“美国之梦”的“泰坦尼克号”航船的毁灭,其实也象征着杰克鲁斯式爱情之船的的沉没,而美国正是现代社会最杰出的代表。

一个基本事实是,当许多人看完这部电影,为它唏嘘流泪之后,马上开始了对电影的批判。批判者总是站在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这多少可以掩饰我们内心的虚弱和恐慌。因为我们心里知道,再感人的电影也只是电影而已,如果我是杰克,我绝不会做出这种牺牲,因为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这种对好处的追求,正是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最大特性。

美国哲学家佛罗姆在他的名着《爱的艺术》中,敏锐地发现了这样一个问题,即现代人对爱的含义和价值进行了错误的判断。当我们说到爱,必然指向一个个体,即我们通常所说的“我爱你”,这“你”是一种特指,并且我“爱”你是有条件的,即你也必须爱我,不然,我对你的“爱”,就不成立。

但是佛罗姆说,爱不是一种对象,而是一种能力。

也就是说,一个人能不能爱另一个人,是先验的。这个人存不存在,或他(她)爱不爱你,你都具有为他(她)付出、牺牲和给予他(她)幸福的能力,而且这能力必须转化为行动。重要的是行动,而不是言说和交换。而正是由于这种付出、牺牲和给予有时候无法给我们好处,所以作为现代人的我们,丧失了爱的能力,放弃了爱的机会。

所以我们只得承受人性的荒漠化、爱情的庸俗化带给我们的荒谬感。

于是,真爱的缺失,终于带来了幸福感和价值感的缺失。

我们常常遇到这种情形,即一个人表面上,甚至自以为爱另一个人,爱到无法自拔了,可是仍然在为没有得到爱而痛苦,甚至因此走向爱的方面。我们曾经编出一万条理由,来说服自己不爱,比如“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爱是将心比心”,然而这丝毫掩饰不了我们内心的惶惑与空虚。我们已经贫穷到享受不了单纯的爱带给我们的巨大幸福。

这是一场现代人性所遭受的狂风暴雨。

我们在尽情享受此岸人生的物质欢乐时,忍受着一阵阵灵魂的颤抖(或者根本就已没有灵魂),把自己困在感情的荒岛上,最深刻地体会着生命的荒凉与短暂,因而永远失去了灵魂皈依和永恒救赎的机会。

梵高说,要紧的是爱,而不是被爱。

我们该听到这句话,重新找回丢失的东西,那可能是我们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因为在我们的一生中,只有爱是关于灵魂和价值的事物。而现在,我们已经因为自私和怯懦,放弃了属于自己的珍宝。

现在我知道,我们沉浸在梦中的时候,天地间已经暴发了一场足以让我们心惊肉跳的狂风骤雨,我以为,我是醒着的。然而,要在醒来之后走出眼前巨大的幻影,重寻我们丢失的东西,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你愿意和我一起上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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