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

母亲没有过过生日。

我不知道母亲的生日。

也曾试图给母亲过个生日，但母亲总是笑笑，抛下一句话：过它干啥，没什么用。

第一次给母亲过生日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这一天是母亲高兴的日子。我高兴不起来，心里五味杂陈。——这也是我从不过生日的原因。

有一天妻子对我说，过了仲秋就是你的生日了。妻子开始替我张罗，我想到了父亲和母亲。父亲不在了，我无法再给他过个生日，我同样不知道他的生日。那时不过生日，是因为穷，现在生活好了，我不想也不能够再无法给母亲过个生日。

妻子很支持我，我们——母亲的儿孙们终于聚在一块了。母亲很高兴，本以为她会骂我，但她没有，而是很愉快地接受着我们儿孙们的祝福，我和姐姐哥哥跪下去的时候，我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我深切体会到，只有跪在这深厚的土地上，才能聊表当时的心情。

母亲是反对磕头的，但那天她没说什么，微笑着看着堂下的儿孙，但我能感觉出，她的手在抖动。仪式结束后，她把我和姐姐拉到背人的地方，一层一层掀开自己的衣服，贴身的衣服上有个兜，口用线缝上了，帮她扯掉线，她从兜里摸出一把钱来，从一百到五角的都有，整齐地卷在一起。这该是母亲从嘴里省下来的。她交给我，让我按人头分成若干份分下去。

那天我没吃上热饭，从银行回来，用礼包装好的时候，孩子们都吃完饭跑出去玩了。给母亲过生日，之前我并没有告诉她，她应该是没有准备。我也拿了母亲五十块钱的红包。

姐姐哥哥们都说我的主意不错，但不允许母亲的生日让我一个人独占，于是每隔四年我才能用我的生日做母亲的生日。

去年是三姐的生日做母亲的生日，姐姐提前几天就电话能知了我，而我一下懵了，国外的业务已经订日子，而我当晚就要启程，更糟糕的是我可能无法及时赶回来，我打电话给姐姐哥哥们，他们也无奈，想打个电话给母亲，可惜她无法听到，她耳朵失聪已经多年，妻子和孩子当然会去，但她们怎么可能代替我这个母亲最小的儿子？

真希望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在那个日子，代替我向母亲表达我的那份祝福。我终于想到了鲜花，这是母亲还没有接受过的，但问题是如何才能在那个重要的时刻送到母亲的面前？我了解现在有很多销售可以做好这件事，但未必有商家愿意解我这个麻烦，母亲当时还住在市郊。

我带着试试看的想法，在网上帮母亲选了康乃馨，我把钱从网上划了过去，没有考虑过多。即或泥牛入海，我还是尽了一份心意。

晚上电话妻子问情况，妻子的话有些酸溜溜的。她说，给母亲的花正好十二点送到，——这正是我要求的，母亲很高兴，笑着骂我浪费，说是回来再和我算帐。

从国外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去看母亲，母亲没有骂我，而是把送给她的花拿了出来。花被整齐地插在一个大号的瓶子里，母亲说是专门从药房要的。花已经干枯，软塌塌地吊在瓶口上。我说，不行了，扔了吧。母亲有点急，说，怎么能扔了？还活着呢，你看下边还是青的。她拿给我一包东西，是花肥。她说，她给花施了肥，花说不定还会发出新芽来呢。

没办法，只好随她吧。

我给母亲说，明年的生日该是八月十六。

她很坚决地摆摆手，说，坚决不再过了，瞎折腾你们几个。

今年还是要过，还要有鲜花。

母亲今年的生日是阴历八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