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膝上的疤痕

今生摔过多少次跤我不记得了，但是留在我左膝上的三道疤痕，却记住了我三次比较严重的跌倒。由此看来，我的记忆不在左脑，而在左膝。

最古老的也是最修长的一道疤痕，大约是在我五六岁的光景上留下的。那是一个连浅水里的苔藓都疯长夏季，阳光照在我们村后明媚的小河上，我随母亲在河边洗衣。

好多女孩子都像小鱼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看得我呆呆的。于是我也挽起裤腿，想与水儿亲近亲近。母亲却让我坐在她旁边的石板上，只把脚放在水里泡着。许多小鱼儿都在我的脚趾间游来游去，也有好多小孩子用小手绢去捞鱼。我便绕到母亲的身后，悄悄地加入到捞小鱼的孩子中间。谁知我脚下一滑，悲剧就发生了！左膝跪到一块石棱上，留下了嘴巴一样大的口子，一会儿，那口里便流出血来，那么多的水，却怎么也洗不净。幸好一位比我大点的小伙伴儿有主意。她说：“我们家有洋灰，让我娘给撒上点就好了。”我既怕母亲责备我，又怕母亲心疼我，就趁着母亲不注意，跛着一条腿，跟她艰难地爬上陡峭的河沿。

她家有好几大袋子洋灰，说是准备盖房子用的。她娘在一个已经开过的袋子了抓了一点点，洒在我的伤口上，又用一块旧布条扎住，我就一瘸一拐的回家了。不过到了家门口，我还是振作了几下精神，把裤管放下来，装作没事儿一般，端端庄庄地走进家门。回家后伤口是不是还疼我忘记了，只记得走路要放慢步子，没有人的时候才挽起裤腿看看那变得又高又硬的伤疤。当然，我心里还老是惦记着那一家人的恩情，她们盖房子的洋灰给我治疗伤口，这多大的恩情啊！关键是又不敢母亲，这人情，真是欠大发了。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从我柔弱的膝盖下，终于脱落下一块又厚又重的混合物，从此，就留下了一道大约三厘米长的疤痕。若干年后，我路过一个建筑工地时，才恍然大悟，想起当年让我千恩万谢的洋灰，就是这些筑起万丈高楼的水泥。

第二道疤痕是五六年前留下的，不过两厘米长。那天我独自一人从快餐店刚吃完晚饭，我的一个朋友就让我接她一起回家，她说她就在楼下。天冷，我怕她等得太久，就加快了脚步。下楼梯的时候想把大棉袄的拉链拉拉好，注意力只集中在了还挎着皮包纸盒的手上，而放任了双脚。不知是哪只脚先蜷缩起来，让我立刻变成了一个滚动的球。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蹲在了楼梯中间的平台上。纸盒碎了，瓶瓶罐罐散落一地，我顺势收收好，抬起脚步继续迈向脚下的楼梯，有两个服务生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昂首阔步的我。我想，第一幸亏没有做五体投地状，第二幸亏没有把脚给崴了，也没有把我的7分的高跟鞋跟给崴断。这样，我走起路来才不至于跛脚，只是左膝有点火辣辣，等离开那是非之地，我忍不住将那火辣辣的地方揉了又揉。我告诉朋友我如何如何摔倒了，她大笑，说你功夫好没有办法啊。然后我们又逛了几家商店，很晚才回家。上我们家楼梯的时候，我突然有点崩溃，怎么也抬不动左腿了。幸亏我家住二楼，几级台阶好像跨过了几个世纪。到家仔细查看，天啊，又是血肉模糊！大半夜的，附近的药房都关门了，更没有地方去捣鼓水泥。总不能到市级医院去急诊啊？我挖空心思终于想到了几片口服的消炎药，我跛着一条腿翻箱倒柜把它们给请出来，研碎了，敷在伤口上，撕下一块毛巾扎起来。几天以后，左膝又添新伤疤。

最年轻的疤痕来源于一个月前的一个小偶然。那天我送走了一个朋友，过我们家附近的一个人行道口的时候，我只注意过往的车辆了，谁知走在马路正中间的时候，我左膝一软，就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硬的柏油路上。本想马上起身，可是左脚却嵌在了一个圆洞里，好不容易拔出脚来，就纳了闷了，好端端的路，哪来的洞呢，直径正好与我这35码的脚等量。仔细查看，原来这里少了一根栅栏桩子，那桩子窝犹存！再看被磕疼的地方，只是均匀的去了一层大约两三厘米见方的一层皮，连一点血丝都没有渗出来，在检查裙子，我想裙子一定会破！查来查去，只是在偌大的裙摆的背面，发现了牢牢嵌入纹理之中的亲爱的皮肤。我想，世上哪有好端端的路啊！冷不丁冒出个陷阱来，由不得你不去跳。重又横过剩下的半边路，步伐依然稳健，并尽量优雅。只是心里气不过。几个小时后，那去了一层皮的地方渐渐变红，很像一块伤疤的样子了。我本想找医生去料理一下，一位老人告诉我，你只涂抹香油就可以，这样退疤快，还不至于留下疤痕。我信了老人的话，返回了厨房，将香油轻轻涂抹上去，那左膝上就活像贴了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了。我每天都精心照料这道“美味”，一周后，很幼稚的皮肤长出来了，我想，既然是涂了香油的，就不会留下太意味深长的疤痕了吧。

摔跤总是难免的，只可惜我摔得都是左膝，这不符合我一向心平如水的性格。但是我的左膝也用血的经验告诉我们：倘若摔倒了，去工地撒点水泥，去厨房涂点香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