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七夕节

太阳刚刚隐在西边邻居的屋脊后，母亲就给院子洒了好多的水，土院子一下子变得黑湿。母亲不急着扫院子，坐在桐树下，给黄线上编铜钱编银锁。在我家乡，七夕节要给娃娃戴“七姓锁”，认“七姓爷”为干爷爷。“七姓爷”或许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人们肯定是祈求百家或众人来庇护娃娃富贵安康吧。七夕节前，母亲就要到巷里七种姓氏家讨来了白棉线，放到铁盆里染成黄色，然后编上铜钱和银锁。一岁或者不满一岁的娃娃要编两个铜钱，以后长一岁添一个铜钱，直到十二岁满为止。村人认为，娃娃十二岁前，魂魄还未长全，容易被鬼魅邪魔侵扰、伤害，有了“七姓爷”的保护，就会健康安全的长大。

母亲编好七姓锁，挂在桐树枝条上，就唤我到井里打水。母亲从碗窑里掏出一把细腰大肚的小铜酒壶。母亲用抹布轻轻抹了几下，小铜壶就黄灿灿的能耀出影子了。母亲笑眯眯地擦洗着铜酒壶，不住地叨叨，一年用不了几次，少了它，还没法打那不挨地的水呢。七夕节的晚上，要用不挨地的水当供品献七姓爷，也是村里一个风俗。四哥缠在母亲的腿边，盯着小铜壶，急切切地等母亲擦完，他拿到井口接水。我也绕在母亲的膝前，盯着小铜壶，看小铜壶细溜溜的提手，细长的壶嘴，等着拿小铜壶去接水。我们都想用小铜壶去接水，平日里我们都没见过这把小铜壶，稀罕的不得了。四哥看出了我的心思，瞪我一眼，挤我一下，再挤我一下，要站在我前面。我挤不过他，就绕到母亲的另一边，他跟着我，还是挤着我，不让我靠近母亲。母亲终于擦好了小铜壶，把小铜壶递给我，说，女女去打水，小四抱西瓜去。四哥听见要切西瓜，本来拉长的脸笑成了西瓜般的圆。

我捧着小铜壶，刚出了门，就碰上了芳芳。芳芳手上提的是把小瓷壶。白的瓷壶圆嘟嘟的大肚子上，有一朵红艳艳的喇叭花，开在细长的绿藤蔓上。国刚家没有小铜壶，也没有瓷壶，国刚端着小洋瓷盆打井水。国刚眼睛瞟一眼我的小铜壶，瞟一眼芳芳手上的小瓷壶，撅着嘴，神情恹恹的，走的磕磕绊绊。

井本来只是在早上流水，七夕节了，家家都要打不挨地的水，所以，晚上了，井水还在哗哗地淌。我小心地把小铜壶对着碗口粗的水管，哗，小铜壶就接的满满的。芳芳的小瓷壶也接了满满的一壶水，国刚的小洋瓷盆也接了满满一盆。我们咯咯笑着，不敢玩闹，飕飕地往家飞步，又盯着手中的壶，不敢让壶里的水洒溅一滴。国刚不敢跑，洋瓷盆里的水漾来漾去，总要跳出盆子的样子。国刚的脸憋的通红，走的很小心。

月牙儿上来了，星星也灿灿的开了满天，小院子早让母亲扫的干干净净了，小桌子放在院子当中，摆上了香炉和母亲切好的七牙西瓜，还有小铜壶和七个小小的酒杯。母亲给我和四哥戴上“七姓锁”，叫我们面向北方，跪在桌子前。父亲跪在桌边，点燃了七根香烛，虔诚地一根一根插在香炉里，然后把小铜壶里的水咕咕地斟满七个小酒杯。跪在父亲的背后，默望着缭绕在香烛上的香烟，父亲的诚心和节日的庄严兀地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力量。平日里爱玩闹的四哥也乖巧地跪着，盯着香炉，一动不动。

磕了头，父亲端起一杯井水，咕咚喝了，又端起一杯给了母亲，母亲笑眯眯地接过杯子，咕咚喝了水。父亲递给四哥一杯，递给我一杯。四哥捏着杯子，看着我笑。我小心地捧着杯子，看着四哥呵呵地笑。微漾的杯子里有一弯小小的月牙儿。四哥说，喝？我说，喝。咕，咕，小小的一杯水清凉凉、甜滋滋的在心里漾开了。四哥说，真甜。我说，真甜。母亲呵呵地笑我们，傻娃，还不是平时的井水啊。我说，不是，是七月七的水。四哥说，是献七姓爷的水。我羡慕地看着四哥，心想四哥真聪明。父亲慈爱的看着我们，催我们吃西瓜。

月亮升到头顶时，白日里的燠热匿了踪迹，凉爽爽的风儿在胡同里跑过来跑过去。巷里有好多乘凉的人。亮子婶婶摇着麦秆扎的扇子，给我们讲七仙女，讲牛郎织女，告诉我们七月七的夜静了，躲在葡萄架下，能听见牛郎和织女说话。亮子婶不让我们去她家葡萄架下听，说，二秀家的葡萄架好，长得旺，葡萄结得多，听牛郎织女说话肯定听得清。我们等不到夜深人静，亮子婶婶还没说完，我们就撂开脚跑到二秀家。一钻进葡萄架下，吵吵哄哄的说笑声咔嚓被咬断了般，人人都闭上了嘴，心惶惶地站在葡萄架下，竖起耳朵倾听，希望真的如亮子婶婶说的听到牛郎织女说话。

给，刚摘的，专门给你挑的。

真甜，你也吃一颗。

嗯，真甜。

突然，葡萄架边传来了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耳熟，可还是让我们激动地战栗。芳芳挤着我，我挤着国刚。叭，不知谁踩到了一块瓦片上，那边一下子静默了，随即是一阵悉悉萃萃的响声，然后，架下又安静了。我们竖起耳朵，可什么也听不见了。

月亮都偏向西了，我们还裹着一身的兴奋和疲惫躲在葡萄架下不舍得回去，嘁嘁喳喳地小声商量着，要等听见牛郎织女说话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