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在物质和精神都匮乏的那个年代，庄稼人最关心的是肚子温饱问题，很少有人去关心孩子，于是这一茬孩子便成了“望天收”。到了上学的年龄统统被赶进了学校，这不是因为家长重视孩子的教育，而是另有理由：在学校里圈着比在外边疯跑强点儿。于是这些流鼻涕尿炕的主儿全成了学生。我就是其中之一。

上一年级时没有课本，唯一的学习资料就是每人从家里带来的红塑料皮《毛主席语录》。因为是复式班，长看着后边二年级的同学捧着课本朗读而羡慕不已，就盼着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二年级初冬时课本终于来了，但不是成品，而是没有装订的活页式资料，而且只有一份，于是抄写一课讲一课，老师抄写在黑板上，我们抄写在本子上。每写满黑板，总有一同学走上讲台帮老师擦掉，这活儿大家轮流干。可轮到老三的时候却出了大笑话。老三个儿低，擦黑板时得踩着凳子，往黑板两边够时全身用劲摇晃，他穿着圆腰大笨棉裤，腰带是个不太结实的破布条子，三晃两晃，棉裤就掉下来，下边大哗，羞得他提着裤子跑回了家，从此不再上学。

邓小平同志第一次复出时那阵子，学校学习抓紧了，晚上还上自习。西村的老汉腿残眼花不能在队里上工，便利用晚上时间提着一盏马灯出来卖烧饼，总在学校转悠。有时老汉坐在马扎上袖着手，被大家团团围着。他故意掀开盖篮子的布，香味就一阵阵往大家鼻子里钻，虽然一毛钱一个烧饼，但大家谁也买不起，只有干吸鼻子。于是就有人开始琢磨如何吃烧饼不用掏钱，有两个聪明的如此这般谋划后开始行动。这天晚上人少时，一个同学从外边急急跑来告诉老汉，公社包村干部抓你来了。老汉赶忙把马灯熄了，停了一会儿没动静，正欲点灯时，另一个同学匆匆跑来，说给你一毛钱，俺买一个烧饼。老汉欲点灯，那同学却说：“快点儿，这是我从家里偷的钱。一会儿俺爹撵来了我就买不成了。”老汉生怕这个烧饼卖不出去，捏着这一毛钱新崭崭的，也没多想，放兜里钱后便给了这个同学一个烧饼。这个同学接过烧饼飞也似地跑，与另一个在暗处等着的一分为二，三五口就吞了个净光。老汉回家后佳人帮他点钱时，发现一张用玉米棒子皮铰成的“一毛钱”，大呼上当。

吃的差，穿的更差，尤其是男生冬天穿的棉衣都是哥哥姐姐剩下的，不是遍身补丁，就是多处露着棉絮，前襟都脏兮兮的，抹得油光发亮。教室四面通风，没有火炉，手动脚裂，怕学生顶不住，老师讲课时常常在中间停下来，喊个一二，大家坐在原地一齐拍巴掌跺脚，进行自然全暖，弄得屋里尘土飞腾。夏天好凑和，男生都穿一个裤衩，雨天便光着脚，听着课，下边两只湿脚在地上搓，弄得座位下都光溜溜的。上四年级时兴“红小兵”（就是现在的少先队），几个学习好家庭成份的便成了“红小兵”，还举行了仪式，因为没钱买上衣，几个男生都是光着膀子，脖子孤零零系着红领巾，极滑稽。

因为闭塞，一些在外边看来极平常的东西在我们这里稀罕得不得了，一个同学的哥哥在县煤矿搞设计工作，探亲时给他带回来了一块半透明带甜味的橡皮。许多同学都认为不是橡皮，是糖，于是趁这个同学不注意的时候，总是有人拿起橡皮悄悄咬一下，想看个究竟，不几天，橡皮就被大家你一下我一下地咬得成形状。

不管学习好坏，小学毕业时全班十七个同学都被一篮子跨进了初中。粉碎“四人帮”后，我们这些“望天收”的农家子弟赶上了雨露滋润，有考上学的，有参军留在部队的，有当民办教室转正的，十七个同学几乎有一半有了正式工作。后来在务农的同学见了面感叹道：“咱小时候能有现在这个条件，都能考上大学。”

说归说，但毕竟让我们赶上了那个年份，有什么办法呢？

少年时的许多事，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可怜可叹。都说往事如烟，可这人生之初炼狱般的苦涩总是在脑海里不绝如缕，它常常使我想起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更激励我努力工作，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