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山遗韵

作者: 听风说雨2010年09月05日来源: 网络文章经典散文

初听团山之名,还以为真是一座山。可到了那里才知道,团山其实是滇南的一个山村,是建于一个山峦之上。山呈圆状,西北有连绵不绝之群峰,东临一洼平野。一条叫泸江河的河流小心翼翼地从平野上流过,河两岸的田野里种了稻谷和烤烟。因近中秋,稻谷泛黄,浓浓的稻香弥漫于空气之中。烤烟已到收获季节,烟农们正在自家田里采摘成熟的烟叶。我想团山之村名,是以山名命名的了。这与许多以山以河流命名的村镇无二,是不足为奇了。

村名不奇,自然而朴实,并无文化内涵。团山这座山更不奇,如是山上没有人家,仅只是一掬红土而已,即使是路过了也很难认真看上一眼。但是,建在山峦上的团山村就奇了,就有故事有文化了。这个距离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建水以西10多公里的山村,虽然藏在深山人未知,而作为滇南的村落所蕴涵的文化价值是有其独特的代表性的。因而,它被当地人称之为“历史文化名村”。我以为这个称谓极为恰当,并无夸大之嫌,虽然村中建筑的历史仅只100余年,但保留完好的民居建筑给予了充分的证明:“历史文化名村”名副其实。

沿着窄窄的曲曲的巷道,踩着那些与村庄同样年龄的青石板,去寻访名居建筑,就如同行进在历史琴键弹出的高高低低的音符上,一种悠远浑厚的沧桑之感扑面而来。我真的为团山心动。这个保存着清代末期15座传统民居、三座寨门、三座寺庙、一座宗祠的山村,在滇南的山坳中寂寞地度过了许多年之后,如今才被认识。散落其中的民居、寺庙、宗祠等建筑,是前人下了工夫建造的,每座建筑都形制规整,布局巧妙,空间丰富,大气雅致,木雕石雕技艺精湛,书法绘画美仑美奂,匾额楹联繁多粲然。尤其是民居建筑,它的多样性可使人赏心悦目,有四方住房围成的单进院落,有“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跑马转角楼”组成的二进、三进院落,有庭院、花园组合而成的园林式建筑群体。这些不同样式的团山建筑,构成了一个别具特色的滇南民居博物馆。

当然,这样的建筑样式,在其他地方也有,只是不似团山村规模如此庞大,保留如此完整。但是,在我所看到的民居建筑中,的确还没有哪一地的像团山民居一样拓展想象的空间,还很少有哪一地的民居主人像团山民居主人一样珍视建筑的名号。这或许是我孤陋寡闻,面对着团山民居的沧桑,阅读着每座院落的文化符号,沉浸于每一方雕饰艺术、每一副制作精良的楹联中,所产生的“情有独钟”和“局限”了。每座建筑门楣上的匾额,是那么厚重大气,“将军第”、“皇恩府”、“秀才府”、“司马第”、“保统府”、“张家世园”等等,都显示着房主人昔日的财富、地位和荣耀。

午后的阳光是灿然的,甚至是炽热的,虽近中秋似乎还释放着夏日的热量,这使巷道里总有热气扑面而来,总有家狗躺在阴凉处闭目养神,见了生人也懒得哼一声。整个山村是这样的安静。我窜门似的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这些人家显赫的历史。关于“将军第”这座民宅,匾额大有来头,说房主人张和在辛亥革命时有功,是云南都督蔡锷所赐。我因此以为房主人一定是一位身经百战、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但当了解了事实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房主人平生并无多少传奇色彩,少时丧父后随堂兄到个旧矿山谋生。因性格豪爽,有过人之胆识,且好打抱不平,一副侠肝义胆,大凡矿主之间争夺矿山,发生械斗之事,皆由他裁定。1911年,滇南爆发了辛亥临安起义,而个旧匪首李绍宗趁机抢劫,闹得矿山狼烟四起,没有宁日。此时为营管带的张和挺身而出,平息了匪患。蔡锷为此召见张和,并授“将军第”匾额悬挂于院门之上。次年,张和遇害。其母担起家业重担,继续着儿子未尽事业。这就是“将军第”的来历和主人的故事。然而,虽为“将军第”,但大院内并无“武”的痕迹,倒是处处散发着文化气息。在一进院内有一副对联值得一读,上联为“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下联为“天壤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可见,重德重文仍是张和家风。在二进院内,还有读书楼。这在乡村民居中也是少见的。此举,应该归功于张和之母。张和遇害,其母将厢房辟为读书楼,聘请先生教育后人。走进读书楼的瞬间,我突然对这位目不识丁,而明白“第一人品还是读书”的母亲肃然起敬。难怪临安知府贺宗章也要高看,赠送“永享遐龄”的匾额以表敬意。

在团山村西南的“皇恩府”,房主人叫张树元,仍是出生不久丧父,幼时随族人出外开矿,至四五十岁才发迹,就回家建房,以光宗耀祖,还花钱捐了一个四品朝廷命官。其母因扶孤成人,被朝廷敕封“皇恩旌表”匾额。因而,这座建筑就被称为“皇恩府”。此府中一大文化特点就是再现“百忍”家风,一副对联这样写:“大启万家新世界;恪守百忍旧家风。”另一副为:“百忍传家,积金莫如积德;一经教子,恒产不外恒心。”秀才府则是房主人张桂明参加府学考试中贡生,后办私塾,继而又放弃科举之路,到个旧经营矿业。待赚了钱回乡建房,改换门庭,于是村人就将其称为“秀才府”。“司马第”则是房主人祖先曾获过“司马”名号,故而发迹后不忘记祖宗儒士身份,刊刻“司马第”匾额悬于门楣,勉励子孙崇尚儒学。“保统府”是因房主人担任过地方人士称为“保统”的官衔而得名。

而在团山民居中,张家花园是一个不得不说的话题。这是一个城堡式建筑园林,占地面积近3500平方米,建筑面积近3000平方米。为防匪患,以保花园安全,还在东、西、南、北各面建了碉堡。在张家花园中行走,我对客厅印象深刻,一是因为雕花屏门。此门雕刻非常精美,三层镂雕,内容十分丰富,代表吉祥富贵的动物、花卉应有尽有。据说雕刻这扇门时,每一层雕饰的报酬不仅极高,还不相同,以雕出的木渣兑换银子。镂雕第一层时每一辆木渣兑换一两银子,第二层时以每一两木渣兑换二两银子,第三层时每镂出一两木渣可兑换一两黄金。这是否事实,不得而知。如果是事实,足见房主人的富有,不惜钱财,花重金请最高明的工匠,镂雕最昂贵的门饰艺术。如此看来,房主人不是一个土财主或暴发户,是会花钱的,他给后人留下了赏心悦目的传世艺术精品。二是因为屏门两边的一副对联。对联的上联为“庭有余香,谢草郑兰燕桂树”,下联为“家无别物,唐诗晋字汉文章”,横批为“庭生玉树”。说实话,对联并非上品,但它表达的内容有韵味,让人感觉这不仅是财富之户,还是重文之家。这座乡村中的花园,仍是主人到处做生意,开采锡矿,赚钱建造的。

在这个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建筑充斥的时代,滇南一隅还保留着如此完整的民居,的确给我诸多遐想,不免对团山村的历史产生了好奇,要作一番深入了解了。据说在明代移民潮中,有江南、湖广、江西数万人移民建水。这些人中,就有江西饶州府的张福。张福到建水后曾三迁择里,最后因见团山“山川毓秀,风俗醇美,形势耸拔,众山环拱,甲于全镜”,才“移而居之,建百世之业”。张福育有张山和张海两子,后张海去了大理,张山固守祖业。张山这一留下来的家族根脉,子孙繁衍,成为当地一个大家族。时间转眼到了公元1887年,长期以赶马帮走江外、做生意的张氏家族似乎碰到了发迹的机遇。这一年,清廷与法国在北京签定《中法续议商务专条》,指定蒙自为通商处所,两年之后又设海关。云南进出口贸易之门由此开启,一边是洋货的进入,一边是个旧大锡的出口。个旧,这个锡矿资源丰富的山坳,掀起了掏金的热潮,成为掏金者实现梦想之地。张氏族人放弃了马帮生涯,加入到挖矿的行列,希望能挣到大钱。财神爷总是给那些吃苦耐劳的众生机会,他们居然连连撞上好运,开出富矿。赚了钱的张氏族人也不仅仅满足卖矿石,而是自己建厂冶炼和销售,逐步发展事业。此时,张氏家族在个旧的商号就有“福来祥”、“吉昌”和“天吉昌”。这些商号经营有方,财源广开,还进入流通领域,将大锡运至香港,又从香港运回日用品,买卖越做越大,收入颇丰。在短短几年里,他们的商号已名闻遐迩,名列临安府前列。团山张氏族人因集体发达,也被业内人称为“团山帮”。

已经财大气粗的张氏族人本应在繁华都市建盖豪宅,安逸享受生活,但他们却依恋故土,纷纷把赚的巨资带回老家,买田产,重建居所。往日寂寞的山村,一时成为一个工地,车来人往热闹非凡。就在20世纪初的几年间,这个默默无闻的山村一下子换了模样,一座座江南风格的大宅院拔地而起,成为滇南的富庶之地。同时建盖学校、修筑围墙,使之自成一体。这是张氏族人的富商们因乡土情结建造起来的豪华乡村、文化乡村,不似今人一旦阔起来,脸就变了,连祖宗都给忘了,别奢望还能回到穷乡僻壤。

踏访完每一座经历了风雨的建筑,我从巷道里走出来,又站在了村头,但思绪仍然萦绕于粉墙黛瓦的历史中,看着寨门下往外延伸的古驿道,终于明白这是一个由个旧的锡矿堆积起来的文化名村。没有锡矿的开采,没有张氏族人的同心协力,这里也许仍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

人的生存能力和创造精神在这里得到了诠释,不管你来自何方,上帝给你的机会都是同等的,要看各自的造化。当然,而今这些建筑多有破损,需要修缮,但这笔修缮款不是一个小数目。“至少得花几千万。”当地的一个乡领导曾经告诉我。这个数目是一个地方无法承担的,前人留下了一个文化名村,后人连保护也犯难了,叫什么事呀。此时,一群孩子打闹着跑上了驿道,声音云雀似的清亮,我才回过神来。我想,这些孩子是团山的希望,以后他们长大成人,或许能够继承祖业,将团山保护好,修建好。

不老的团山,绵长的遗韵,是一段历史,见证了曾经的辉煌;是一种希望,守望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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