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寸草心

2010年09月16日来源: 网络文章原创文章

我在县城工作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住在农村的父母亲总是不愿到县城来和我们一起过春节,说是“家里没人照门”。我家是普通人家,值钱的也就是那些锅碗瓢盆、犁耙镰锄之类东西,门没什么可照的。他们的顾虑,其实是新年伊始关门闭户乃犯了农村风俗的大忌,会给后代带来晦气。我不想拂逆父母的心愿,只得依了他们,年年带着妻儿回老家过节。

如今,父母亲都到了80有余的高令,身体大不如前。前年,上苍失宠,母亲左手患上带状疱疹,虽多方医治,还是留下了带状疱疹神经痛后遗症,以致后来左手四指竞僵硬不能弯曲,生活十分不便。去年冬天,百年不遇的冰冻灾害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天寒地冻的天气,致使母亲手上的神经疼痛夜夜在子时过后间歇性发作。老父亲为了照顾她,也得时起时卧。几经折腾后,终于感冒着凉,接着咳嗽不断,稍一活动,便气喘吁吁,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今年春节临近,我不再与父母亲商量。到了这种境况,还商量什么呢。我必须把他们接来,和我们长住在一起,除照顾好他们外,还要让老老小小感觉到,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象天天都在过节。阴历12月28日,爱人借了部“哈佛”吉普,我直奔老家。四处依然是皑皑白雪,路上人来车往,老家的屋檐上凝垂着排排晶莹的冰凌,足有两尺多长,压垮在地上的电线杆、树枝和电线、电缆横七竖八、一片狼藉。我跟父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尔后又嘱咐堂弟在春节时帮我贴好春联,打开门户,堂前点好香火,供好斋饭,以安父母之心。父母亲虽然有些犹豫,但天不遂愿,他们已无话可说。临行前,母亲在屋前的积雪中,时而拖着蹒跚的步履徘徊,时而停步伫立面盯着老宅,一头银发在寒风中飘拂。我不知道此刻母亲在思虑些什么,只觉得心中突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不禁鼻子一酸,眼前成了一片模糊的世界。

回到县城,我有些欣慰,母亲第一次没有晕车。她说这车子好坐,司机车开得好。下午,我和爱人把父母亲住的卧室收拾干净,按老家的方向摆好床位,床上摊上电热毯,盖上加厚的棉被,棉被上再铺上毛毯。接着又装好床头灯,把新买的手电筒放在床头,痰盂摆放在墙角,便于他们晚上方便。之后,我又象导游一样,带着他俩在卧室、客厅、厨房、洗漱间、厕所转了一圈,告诉他们开关在哪,电热毯、电视机、电暖器、饮水机、淋浴器怎么使用,尽可能地使他们有一种身在老家的感觉。

除夕夜,我们一家老小吃完团圆饭,便围坐在电视机前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新年联欢晚会。演员们精湛的表演使我们大饱眼福,特别是赵本山的小品出神入化,逗得一家人乐不可支,客厅里充满了温馨欢乐的气氛。比肩而坐的父母亲此时就象一对欢快呢喃的小燕子,一会儿看节目,一会儿相对窃窃私语,脸上挂满了开心的微笑。这一夜,他们第一次打破了早睡的习惯,直到晚会临近结束才去入睡。

过完春节,我便忙着替他们治病。母亲的带状疱疹神经痛后遗症,在我所找的医生中,没有一个医生会说不开药,也没有一个医生的药吃了会见好。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网上、民间广寻偏方,十几包药服后,病情竟然有所好转。这回我依样画葫芦,又检了十包给她吃。在母亲患病的两年里,我俨然成了带状疱疹方面的专家。老爸的病经医生诊断,是感冒咳嗽引起支气管炎,延及肺炎,导致心脏衰竭,如不及早医治,后果十分严重。我慌了手脚,向单位请好假后,我便在病房守着父亲吊点滴,这一守便是半个月。半个月后,老天开眼,父亲病愈出院,只是走路时脚下依旧乏力;母亲的病也大有好转,虽然手指还不能完全弯曲,但神经痛疼基本消失。我高兴极了,不断地勉励他们从今往后什么也不要想,在家好好休息,调养身体,尽情沐浴冰冻过后大自然和煦的春光。可是还没等我高兴完,也就是仅过了一个星期,父母亲就提出要回老家去。我愕然了。

这天晚上,我许久不能入睡,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自我懂事之日起,印象中只知道父母亲总是在为子女们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农村大集体的时候,我们姊妹四个都还小,父亲在外工作,薪水很低,家里全靠母亲一人操持。队上发口粮,由于没有正劳力赚工分,又无现款可缴,去领口粮的大姐经常挑着空筐哭着回家。我们是吃着母亲地里种的红薯、山上采的蕨根长大成人的。尽管那时家境窘迫,但父母亲为使我们将来有个好一点的奔头,把我们都送到学校去念书。因而除大姐小学毕业外,我们都读到了高中或者中专,而且还参加了工作,成了国家的干部职工。大姐、二姐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由于大姐夫、二姐夫都在外地工作,两个家庭的负担都很繁重。为了解决她们的两地分居问题,老实巴交的父亲,竟以他医院的一个普通职工的低微身份东奔西走、求神拜佛一年多,最后终于把两个姐夫调回了县城,其间的咸酸苦辣和人情冷暖可想而知。父亲五十岁的时候,让妹妹顶了他的班,长期在县城工作而又年富力强的他突然回到偏僻的农村生活,难以想象他是怎样经受环境的不适和精神上极度空虚的煎熬。这些年来,父母亲在家种菜养鸡,可他们又不吃鸡,为的是年年春节送我们每人一只鸡。一天傍晚,母亲为赶鸡进埘,被慌乱的鸡绊了一跤摔伤了腿,几天都起不了床。我们去老家不愿意带小菜回来,父亲就一包一包分成几份亲自送来。我多次叮咛,甚至严辞厉色告诫他们,你们年纪大了,不要再种菜养鸡了,我们不要你们送菜送鸡,我们要的是你们保重好身体。可父母亲似乎乐此不疲,年前又为我们送了鸡来。想起这些往事,总觉得我们对父母亲亏欠大多。现在他们老了,正是我们该尽孝道的时候,怎么能让他们说回去就回去呢?

第二天,我没有同意他们的意见。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父母亲似乎过得不愉快,精神萎靡,郁郁不欢。我问他们想吃什么菜,他们说随便吃什么菜。我说陪他们到街上走一走,他们说走过几次了。白天我在家里时,他们总是说你有事你去忙吧。他们整天在厅堂和院子里转来转去,象困在笼中的小鸟既百无聊赖又无可奈何。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前不久的一天,听到父母亲和前来看他们的住在县城儿女那里的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起在院子里拉家常才找到答案。父母亲说,我们现在还可以动,回去可以照顾好自己。住在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子女们很麻烦。他们有他们的工作,我们象包袱一样拖着他们,心里实在觉得难受。父母亲的的这番话,深深地震撼着我。我原以为他们为抚养子女辛劳一生,只要子女们让他们安享晚年,他们就会心安理得。殊不知他们心灵深处,想着的是不愿给子女添麻烦,不想让自己象包袱一样拖累子女们的工作。即使是年过八十,只要自己能动,也不让子女们来照顾。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的无私、永恒和伟大,还有什么能够与之伦比!如果真有来世,我们一定还做他们的子女,即便没有显赫的家世和富庶的家底,但那血浓于水的真情至爱,我们又怎能割舍呢。

几天后,我含着热泪把他们送回了老家。当我在返回县城小道上,远看着还在倚门而望的父母亲时,我的心中徒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我希望这种惆怅能够早日排解,但我还是祈祷这个日子最好不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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