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秋怀

今秋庚寅八月二十六，即西历10月3日，吾实岁满四十。体微发福，脸渐圆，然发苍苍亦视茫茫，所幸者惟齿尚坚。欧公三十九岁，于《醉翁亭记》中自称醉翁，余去岁即效之号曰灵溪翁。但孔圣所谓四十不惑，孟圣四十不动心者，吾尚有未及之。况虽生当盛世，然权贵当道，贫富悬殊，草命如草，士风荡然而不能拯救之。心懒至堕，与欧公处仁宗治世尚有颓废之悲，心可通也。而余以一介寒士，自折节读书，历二十载苦读，终得太学之教习，固心悬传道授业之重责，然传统已崩，人心早落，师道式微，沦为店小二。而太学商化，实乃倡优畜之，胥吏所弄，贱如婢妾。感此不免伤时感世，更兼连日秋风秋雨，煞人之魄。萧瑟之节，随风苍凉不已。思四十岁月，余行之事，所习之业，竟有益于己身多少？有益与社会多少？不过苟延性命而已。孔子尝云：“游于艺”。言读书乃有滋有味的活动。余之读书，二十年来，竟疲于稻梁之谋，可生不逢时，总与世态慢一拍。如汉代之某士。文、景之时尚黄老，此公却习儒，当武帝之雄才，尚武，此公已老。恰如文帝之叹李将军：“子不遇时，当高皇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今之文士，满腹经纶，然已不遇时，所习之经典遇豪强官商之大舟，能登上者有几人？遂多为御用邦闲之徒，为虎作伥。余走马兰台十五载，看透病态社会之种种世相，所可慰者，读书颇方便，遂又起考研读博之望，所幸者，得遇名师厚德者，带余入读书之门。花溪三春，得进问学门槛。三载巴蜀，负笈求学，漫游以交天下奇士，散金多置旧书典策。又与水竹君、瑶君、不是和尚、片云天远君等同窗结成诗友，唱和望江，品茶于不舍之斋。北园雅集群俊毕集，谈道论世，高言惊坐，然时间似浑浊之锦江，滔滔汩汩。那时间，已成残梦流痕矣！

文学聊以自娱，读书聊以度年。余近日多读宋史，积累资料，欲作《狄青传》。然俗事缠生，进度甚慢。余又欲购单放机，以读书，写作和摄影作为生活之兴趣，此不再望其他。余居黔大校园，读旧经残史，听花溪琴音，望大将山云，已足。陶渊明之种菊，南山之闲卧，早入我心。所缺者惟一亩地，不能自耕自足，受制于浊吏。四十之年，饱读却穷困，发早白，剃平头以遮老；读博后，眼朦胧多飞蚊，看山看水多苍茫，此乃吾辈读书人之悲。更可叹者，父母亲大人都已过七十，却不能筑新楼以安养，捧晨昏以定省，却多依赖多劳累之，此可愧者一也；妻女随余居狭隘之蜗庐，残书满室，斗米日缺，此可愧者二也；小女七岁，痴态可爱，然余奔波太学，教之日乏，此可愧三也；学业少进，余虽窃得博士之位，然所读书实甚少，研宋代文学，于宋代历史元典多未细读。宋词、宋诗亦未究三味，仅凭一点才气，凑得陋文数篇，混一文凭。此所愧己者四也。然余不惑之年，父母尚安康，兄弟均健在，又得英才而教之，此夫子所谓得天下三乐者，此亦稍可宽喜。且八年来，读研读博，虽杂学旁收，未得深入学问三味，却仗剑幸交四海贤士，师友融融，唱和品道，足抵浊世之气。余在益都，始读佛经，虽解甚少，已知业报轮回之道。固多结善缘，多作善事，自律己身。

四十之年，还活着，活着甚快，多少春花秋叶，于枕梦间荡漾漂浮。而欲读之卷尚多，雪夜闭门之乐，此中趣味惟一二知己所知也。苏东坡云之“七尺顽躯走世尘”，余当学之。窗外秋风残叶，树摇影乱，雨滴荒院。余坐拥书城却心伤眼花。念余弄笔电脑，多是无用之文。时不待我，四十之后，惟系统将宋代历史与文学元典一一读过，作几篇自得心曲之文，乃可慰也。悠悠岁月，士已隐居，菊花南山，诗飞碧天，秋红溪畔，昨夜梦中，难辨一二。惟记一诗，聊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