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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31日经典散文
  刚下了雪的冬天很冷,妈妈把皖东那家市医院的工作安排好了,把要给医专上的课调整了,第二次抽空跑到南京去,羽绒衣和围巾包裹着的妈妈,走在飘雪的南京大街上真像个雪人。妈妈是去找她的老同学和老朋友,这些老关系在省厅里,都是些掌权而将要退休的人。妈妈在发挥她的最后一点能量,想把我从苏北调到南京工作,靠她近些。

  那是1996年,省厅审阅了我的人事档案,我的年龄、职称、经历符合某个报社的准入要求,当时我在南京大学读在职研究生班,南大出具了证明,进行中的学历也够用了。后来那家报社通知我,可以办手续过去上班了。关键时候,我没有让自己调到南京去做记者,因为那家报社答应我的工作生活待遇太低,我不愿意去出卖劳力打这种廉价的工,还不如呆在原来的苏北晚报社自在。也许我自私了,只考虑自己,没考虑妈妈的苦心和掩藏着的失望。

  妈妈是个乐观的人,但是与她生活在一起的大哥一直身体不好,耗了妈妈一辈子心血。妈妈本以为自己要退休了,我要是调到南京工作,离她生活的皖东只有一小时路程,和我在一起的机会就多了,互相照应起来也方便。

  从那时再前推4年,我在外贸企业做工程师,做现代人说的所谓高管吧。妈妈曾设法要把我调到她工作的皖东去,跑了一阵子一圈子,那个城市的市委书记、常务副市长都答应了,在妈妈为我写的请调报告上签写了意见,大概内容就如他们对妈妈说的,您儿子素质条件很好,把他作为人才引进来,以后也可以照顾您生活。不久那边向我所在地的人事部门发来商调函。又是关键时候,我所在的城市新办了一份晚报,需要一些采编人手,愿意调我过去;还有一家杂志社把我的办公室办公桌都摆布好了,就等我在调动表上签过字去上班。此时我很清楚,自己并非是什么人才,而是人生中总会碰到一些好的人际与机遇,思前想后的结果是,一个星期内我被调进了当地新办的晚报社。

  妈妈两次为我跑调动都接近完成了,却都由于我的最终拒绝而落空。妈妈丝毫都没埋怨我,父亲过世后,她经常跑到苏北来看我,买吃的用的给我和我的妻儿。有一回,她事先没告知赶到我家来,气喘吁吁地爬到5楼,竟累得坐在楼梯上喊我开门。我的天,她带来的大包小包够装一冰箱的。

  妈妈的一生,与我这种年龄人常写的母亲不同,她不是穿着补丁衣服、饿着肚子,种地做工养活儿女读书进城的那种。她出生在皖北小城的业主家庭,从四五岁开始在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读书,用中英文读课本做作业。新的中国成立后她读完了高中,在那个贫瘠落后的时代算是小小知识分子了,但她喜爱上学读书,不歇气又读了5年大学,毕业时才20出头的年纪。整个读书期间她没受过任何罪,要说吃过什么苦,那便是那个年代共有的清苦和读书的辛苦。

  她从安徽省城到一座皖南名城行医救人,与大学同学、我的父亲结婚后生下大哥和我,然后摧残文化的大革命就来了,受此灾难的首先是读过书尤其是读过大学的知识分子,更尤其是有思想有技术本领的知识分子。世道艰难,我父母直接间接地,经受了新中国早先一代大学生的普遍磨砺,直至两人分道扬镳。在工作生活中他们从不屈服气馁,文革后夺回被耽误的青春时光,把事业推向了顶峰。做医生的最大不过是主任医师,我父母早都做到了,妈妈还是皖东的医专教授。

  退休10多年的妈妈72岁了,按民间说法她虚岁73,将要度过晚年的一个坎,这当然是迷信说法,不足为凭,这种坎对她这个老高知来说也毫无意义,在同龄人中她身体尚好、精神爽朗。身为一名医学专家的她常会这么说:“生是一躯骨,死是一把土,想开点就好。”她童年受的是美国文化模式的教育,青少年受的是苏联文化模式的教育,成年后受着共产党的思想熏陶,这辈子跑过亚欧许多国家,称得上领略过世界文化了,当然深知生命与存在的普遍规律。

  如今想想,如果我当年调动成功了,靠在妈妈身边工作生活,也许妈妈现在就不会再去受教育了,受老年大学修身养性健康长寿的教育,而会尽量多地和我呆在一块儿。好在老年大学的学员多是有修养有身份的退休人员,重视保健的他们需要妈妈这个热心肠的医生做同学,妈妈也就乐在其中了。

  平常年月,我尽量找机会去皖东和妈妈待几天,更多时候是在内心祝愿妈妈,希望她把喜爱上学读书的兴趣永远保持下去,把老年大学读成百年大学。生自妈妈的我,也读过不少书、受过不少教育,或许都值不了妈妈仁善一生的经历,肯定值不了她给予我的珍贵的两个字: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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