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父亲

我家，让我甚是痛苦。那一段段让人心酸的画面常常使我忌之如虎，我从不主动提及那些往事，尽管已成往事。今夜，却忽然想到了家，心酸也为之涌来，理智上我不想说，可情感上却有一股力量要让我迫不及待地说出来。于是我便说出来，不管是否悲寂，不管是否心酸，不管是否要触动到我的伤口，我都要说出来。就如“朝闻道，夕死可矣。”如若这是值得的，那么痛苦不算什么，甚至可以不惧死亡。

我家，就像一部电影，先扬后抑，只是还没到落幕部分。我知道，有很多事情可以如果，那是可以再来的。如果我的母亲没有抛夫弃子，那么现在我必是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如果父亲没有因为母亲而受打击得病，那么现在我应该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如果父亲没有因为母亲而心灰意冷辞去了一份优厚的工作，那么现在我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没有如果。电影的一开始，后事就像被圈入了一个框架，只待时间的到来而演绎。

其实，我是一个不太听话的角色。

当父亲发病的时候，我也惊慌过，就像一个人突然间被置身于茫茫沙漠中，恐惧、迷惑、失措、悲伤弥漫着每一个角落。当父亲闯祸，别人找上门来时，他们凶恶的眼光就像饥饿的豺狼，而父亲早已不知去向。我小小的身躯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恐惧地望着他们。

而父亲竟时常问我有没有人害我，这至少让我感觉到他还是我父亲。我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来扼制他的病情，尽管觉得很渺茫。父亲的病情与众不同，只是大脑的问题。偶尔有一次竟让我感觉到有了点作用——对他大声说话。然而他是我父亲，我有点胆怯，可是我还是做了。或许由于人会“习惯”，如此方法不久便失效了。可我却习惯了，开始动不动就对父亲大喊大叫，全然没有做儿子的模样。

既然没有得到治疗，父亲的病是与日俱增。最令我担心的一点便是他要闹到学校里去。这是有先例的——他失疯的大吵大闹就如同当众剥光我的衣物，让我赤裸裸地站在众人面前，让我的尊严扫地，让我害怕阳光！可是事情依旧发生了，他发了疯责骂老师。我心头憎恨，万念俱灰来形容我最合适不过。所以我便早出晚归，学校里能逃的课一节不落。夜晚像个小混混似的到处流浪，直到午夜的钟在耳边敲起才想到要回家了。慢慢的我与父亲似乎成了陌生人，我几乎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

我曾经也落过泪，悄悄地落过泪；我曾经也怨天尤人，在寂静的回家的月路上。我曾经想像过一回家，父亲的病就好了，我不敢奢求太多。也天真的认为这是父亲在跟我开玩笑，他一定是装病来磨练我的。可是父亲就像铁证一般立在我面前，压碎了我所有美好的、天真的幻想，然后得意地对着我吃笑。

有一晚，我悲愤夺门而出，悲伤地狂奔在大街上。心头里希望父亲来找我，又不希望他来找我，宁肯在外面受饿，受冻。可他始终没来找我，悲伤又转成怨气，使我更深一步恨父亲。

然而父亲的事情越闹越大，村居委会没有办法，只好把他送进了医院。这让我大大感到欣喜，似乎可以看得到父亲出院后风采依旧的模样。然而父亲是被赶出来的，因为住院的钱不够了，甚至还拖欠了一大笔。病情也是不见得大好。如可预料，父亲又疯癫起来，我刚升起的心一下子猛坠谷底，四周又是一片黑暗，丝毫不见有光的感觉。然而这时候或许我已经习惯了，一付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一直到了初中毕业，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要读下去，就像旧社会的奴隶，在心底里早已认定他们是奴隶，要任人驱使的，这就是命。父亲又被送进了医院——被强行绑去的。然而我没敢再去想象美妙的未来。我也被告知，亲戚在外地帮忙谋了份工作，不管如何，总要出去了。

临行前，姑姑找我谈话。如何如何已不记得，无非是一些告诫的话，早已熟记于心。然而最令我感到惊愕继以心酸的是听到了她说那天我逃出家，父亲是出去找的，且找遍了所有的亲戚，直到天亮边就找到了她家，还大大吵架。我深深的懊悔误解了父亲，可这时竟要走了，父亲也在医院中，想必是默默地靠窗坐着。我的眼前忽而浮现出一幅幅心酸的画面来。原来，一直以来父亲都是为了我，而我一直以来都对不起父亲。我差点要落下泪来，但是我忍住了。可我的心不停地在滴血！我是如此的不懂事，想必已让父亲碎了心！

登上月台的时候，我拒绝了他们要再送我的请求。这一刻，我该长大了，我该坚强起来独自去面对生活了，再也不要做那个只会怨天尤人、对着一点小事情就朝父亲大喊大叫甚至出言不逊的小孩子了。可是当回头的那一刹那，我落泪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只有满腔的心酸和太多要对父亲细细道来的话。可最后我又能说什么呢？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对不起，父亲”，我擦干了眼泪，登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