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2010年10月28日来源: 网络文章心情故事

杨走了,在这个万物凋败的季节,她也像一片叶子,从生命的枝头坠落了。

杨是今年春天发现得病的,是那种致命的绝症,在病魔里挣扎了半年后,终于不敌颓然倒下。

那日早晨,我们去为她送别,十几个人坐在单位一个小小的面包车上,我最后上去,没有位置了,只好将自己折叠又折叠,蜷坐在司机靠背的窄窄一条横栏上。

才到殡仪馆,就就个被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撼,下得车来,看见长长地走廊上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边悲怆的嚎哭着,一边徒然地挣扎蹦跳着,双手在虚空里不停摸索抓取着,仿佛要将那个曾经温热的生命从另一个冰冷的世界重新拉回到自己血肉相连的不舍里,终于,男孩子还是被他的亲人硬生生地扛了远去,只是那哭声,依旧血淋淋的撕碎我们失魂的心。

面对死亡,鼓盆而歌,未免有点超凡脱俗到扭曲和虚妄,死亡,在一个孩子最真实最自然的反应里,我们看到其最真实的质地,那就荒谬,一个温热的身体和灵魂,命定要走上这条幻灭的道路,这注定是荒谬,是任何睿智的哲人都不能让我们释然和超脱的,也不知那逝去的是这孩子的亲人。

我们一行人,站在长长的灰色长廊下,在那孩子渐行渐远的哭声中,等待杨的灵车,天空下着细细密密的雨,冷灰色的雨云布满天空,沉黯密布的早晨竟然寂暗如黄昏,看着空中那氤氲着灰色雨幕,就那么湿漉漉地浸透了我的眼,浸透了我的身体和心魂,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雨已经下了很久很久,在这个与死亡毗邻而居的长廊下,这灰色的雨,会一直下,冷冷的,冰冰的,一直下到生命的尽头。

周围看一看,除了平日和杨较亲近的朋友,女性居多,领导也来了不少,连前任领导也来了,忽然想,如果杨泉下有知,会不会感到欣慰,还是更愿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人永远是属于社会的,连死亡也不例外,也成为一个人自身缺席却担当主角的最后的社会活动。

我和杨不能算是朋友,但也不是一般的熟人,我们应该是那种比朋友远一点,比熟人又近一点的关系,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因为内在和外在的缘分深浅,那情谊的深浅是基本定着的。杨是个很特别很特别的女子,从年龄上来说,她应该算我的长辈,但是因为她的这些浓郁的特别的气质,所以那种长辈的感觉也稀薄到无,更多的感觉是她是一个非常非常特立独行的人,一个独辟蹊径过着充满个人色彩和风格日子的人。

她同那些追求物质享受,追求浮世繁华的大多数人是决然不同的,平日她兢兢业业地工作,一丝不苟地完成的课业任务,生活极尽简朴,物质上低碳到几乎成典范。那么周末呢,总该消遣消遣吧,比那如像一般女人那样,逛街,购物,在来弄个茗茶咖啡什么的。没有,都没有,周末,她是陶渊明,归耕田园,不是什么所谓的开心农场,是真正的田园,是真正地躬耕,每一个周末她都回她的力城市不远的乡村娘家,辛勤打理她的菜园,据说她已经在那里建了三间平房,拥有了一亩三分地,准备终老于田园之间,可惜她退休后,又返聘一年,才歇下来,就被病魔抓住,在痛苦里挣扎了半年,就别去了,真正的田园之梦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像风筝,断了线。可以说,在实际生活中,杨是一个淡泊物质,更重视生命的精神质地和厚度的人,应该说,在这个越来越物质,越来越喧嚣的世界上,这种纯粹和质朴的人越来越少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一个优秀的女人,却遭遇了不幸福的婚姻,一个粗暴简单的男人抽干了生命中所有关于幸福的向往和梦想,她想和他离婚,他又不放手,她的一辈子就在跟这个男人的无奈纠结中耗尽了所有的心血和眼泪,最终将曾经丰润的生命折损成一枚虚空的芦苇。听别人说,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她的那个薄幸的男人来了,来照顾她,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很多人都认为那个人不是出于良心发现,而是另有图谋,是为了她的钱。而我宁愿相信,他是真的在忏悔,突然而至的绝症让他看到生命的限度,看到了生命的短暂,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生命中还有死亡这回事,于是所有的残忍和伤害都无所顾忌,都心安理得,但是死亡二字在某一刻忽然突兀在他面前,他这才发现,他其实做错了太多,但是能够供他赎罪的时间又太少,于是他来了,出于一种太迟的反省和忏悔,我相信,不应该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人性的苏醒。有时候,你将这个世界看得不能太通透,那样太残忍,也令人对这个世界绝望。

一会儿,追悼会开始了,开始是一大群据说是她的教友为她送行。杨竟然是一个基督徒,作为她的同事我们似乎都不知晓,有信仰也是一种幸福,毕竟它让人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灵魂会在另一个极乐世界永恒,信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们灵魂的依靠。看来每一个人,都有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者多面,一个表面生活似乎极端素朴的人也许有不为你所知的精彩和丰富,有着不为你肉眼所能看见的隐形的翅膀。那些教友排列整齐,面对杨的遗像,庄重而又神圣地唱着基督教关于死亡和升天的歌曲,那歌声清明朗润,庄严超脱,无思无虑,在那一刻,沉重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仿佛在这澄明清虚的音乐中感觉到所有关于死亡的恐怖都消散了,只剩下清宁和悠远,在歌声的轻舞飞扬里,你甚至开始相信,死亡也许就是灵魂生了翅膀,超脱这累赘的肉体飞向天堂。但不得不承认,这只是一个刹那的错觉,歌声过去,是凝重的沉默和夹杂其中尖锐的此起彼伏的哭声,我的心抽紧了,抬头看见杨的遗像,明媚的笑着的,很安详的看着面前这一片灰沉沉的人群,面色中似乎有略带嘲讽的样子。

最后的环节,大家围成圈子瞻仰遗体的时候,每个人手中一只小白花,走到她的身边,深深鞠躬,深深哭泣。当我走到她的身边,像别人那样低头鞠躬时,一抬头看见她的样子,非常苍老憔悴的样子,似乎在几个月的时间走完了几十年的风霜历程,而且她的面容没有我预想的沉静,反而充满了掩饰不了的挣扎和惨痛的痕迹,也许病魔太强大了,在她逝去之前,狠狠折磨了她不堪忍受的身心。那一刻,本来羞于在别人面前流露情感的我忽然大恸,眼泪热乎乎地流了下来。我知道,这眼泪不仅仅是为杨而流,也为自己,为所有蜉蝣一般脆弱而又无常的生命,也许,可怕的不仅仅的是死亡,还有通向死亡的路途,在这条黑色路途上,我们每个人,注定是孤独的,注定要独自承受所有的苦痛和恐惧。

逝者的世界彻底安静了,活人还要继续在生活里折腾。我们走出殡仪馆,看见一个老头子在用干草堆给另一个送葬的人群准备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中间有人喊着让这老人也给我们准备一团火,于是我们一个个从那腾腾燃起的火焰上跨过,用实际行为表达了我们与死亡坚决划清界限的坚定立场,回到我们的依旧充满颜色和气味的俗世生活。大多数时候,死亡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消息,而某一次,你特别近的一个人逝去了,死亡一下子从远景拉近到面前,一层黑沉沉的幕布沉重压了过来,穿透它,需要一种充满光芒和温度的东西,那就是火,也许从火上跨过去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对我们每个人的心理上安慰和超越却是很有作用的。“这一跨,好像是从阴间回到了阳间。”蕾在我是身边说。也许,活着还是更多想着活着的事,就像向日葵,永远背对着沉重阴影,将金黄的面庞永远向着阳光,向着光芒和温暖。

一个熟悉的人忽然逝去了,也许我们能在她永远安静的身影里听到她灵魂的声音:你们看见了死亡,就看到了生命的限度,看到了生命的限度,就应该看到生命的宝贵,看到生命的美好,珍惜阳光下温暖的感觉,珍惜花园中草木的馨香,珍惜亲人温暖的容颜,珍惜朋友遥远的问候,珍惜甚至一缕微风,一抹青绿,一个问候,一个含笑的回眸,总之,珍惜一切,珍惜活着。

有时候,走在路上,会忽然想起杨,想起每一个周一她从乡下匆匆赶回单位升旗的情景,戴着花边布帽,推着自行车,车后面架着一竹编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她自己种的收获的蔬菜,绿油油的一片,仿佛还带着清晨晶莹剔透的露珠,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人们,她从田野归来,你甚至能感觉到那遥远田园草木的芬芳和清新,人生也许就像汪峰唱的“碎梦”,虽然破碎了但还是梦,在那破碎里,你依旧能看到美好和闪光:如果生命只是一场碎梦,我们为什么还在追逐?如果人们看到我的背影,还会不会为这个傻瓜而感动。也许,人生有梦足矣,即使看到生命的限度,依然有所执着,有所梦想,这虽然是人生的悲哀,也是生命的勇敢。

但愿在另一个世界,杨能找到天堂里的桃源,继续她纯美的绿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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