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及其钟声

2010年11月08日来源: 网络文章原创文章

我读书写作常到午夜,甚至更晚。这时,周围或远处早是一片黑的朦胧,夜风习习凉爽宜人,饱受一日酷暑的人们,已经安静地睡去!房间的窗户,我都开着,任风的流水穿堂而过,吹去我皮肤上的汗珠和内心的寂寞!

四处游走的风带来夜的消息,无比辽阔又蓬蓬勃勃的声音。声音里有似有若无的私语,有各种小虫振翅,有婴儿似醒非醒时的啼哭,有偶尔的狗叫,还有夜车驶过城郊的隆隆……然而,这些声音里有一种让我如沐春光、梵音或圣光的波音!那波音令我安静、心动、动情,继而去聆听、想象、寻找,转而又沉入记忆的遥远与漫长……

一听,我便知道那波音是挂钟发出的钟声!这样的钟声,我听过很多年,数过无数次;听着听着我就长大了,数着数着我就远离了故土,被命运搁浅在都市的沙滩上。很多年前,我家有那样一座挂钟,就挂在老屋的北墙上,如今回想,仿佛还历历在目!

如果没记错的话,挂钟是北极星牌的,产地不记得了。挂钟的构造非常简单,在我看来,它就是一个不大的长方形木头盒子!盒子是木制的,一身黑。盒子上部是一个银色的表盘,1至12个阿拉伯数字正好绕盘一周;盘心固定着三个指针,分别代表小时、分钟和秒,它们像三根手指指指点点,弄得我晕头转向;盘心两边各有一个弦眼——小枣般大,上弦用的。上弦用的带扁耳的小铁管叫:钥匙。既然是钥匙,怎么没有钥匙上高低起伏的小齿齿?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真正的神秘藏在表盘后面,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齿轮咬在一起,悄无声息转动。我曾多次趁父母不在家,去钟盒里探险,但终没“得道成仙”!钟摆挂在齿轮间,长度大约有盒子的一半多点,摆锤扁圆锃亮,像个小铁饼。钟摆一旦动起来,似乎就不会再停下!从左到右,再返回;弧度均匀,很有分寸。眼见着摆锤就要碰到盒子了,它却来了个华丽转身,重走“回头路”,真是“海雨天风独往来”!我呢,眼睛被摆锤摆得发酸,脑袋发晕……

如果说挂钟让我着迷,那么钟声则使神往!

那钟声,悠扬、沉稳、清越,飘飘荡荡,一下跟着一下,如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周围晕散……好像一种音乐、一支歌、一首诗;又仿佛一种诉说、一种祈祷、一种安慰、一种召唤……在它的气息里,一切都会变得安静、温顺,一切都会变得虔诚、透明!它是从哪儿来的呢?这样的疑问又把我推进钟盒里,可惜一次次的探寻、搜索都以失败告终!所以,后来只能竖起耳朵听,像个小和尚一样专注、虔诚……

钟声,轻轻敲响黎明,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地歌唱,金灿灿的阳光映红了蒙在木窗棂的塑料布;于是,孩子们从被窝里爬出来,去学校早读。夕阳无限好的黄昏,钟声越发美妙!钟声的悠扬、飘荡里,鸟群归林、农人、孩子和牛羊走向村庄;钟声飘飘渺渺地扩展,扩展到屋外、村外、野地里,连接起火红的晚霞和澄澈的月光。夜晚,钟声抚慰着乡村的寂寞、宁静,诉说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灯光里的背影、故事、笑声;温暖着房梁上燕子、屋檐下的麻雀;抛洒着漫天的雪花……这种时刻,我像绵羊一样静卧在热烘烘的土炕上,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下,两下,三下……数着数着,我就睡了;听着听着,我就走远了……

挂钟的钟声是我在走出乡村之前,听到的最美妙、最神秘、最圣洁的声音!挂钟是那时村落里唯一的钟表,而且非常稀有,只有几家富裕或外边有关系的人家才拥有这种钟声。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对一个农户来说,挂钟确实是一件过日子的“大件”,丝毫不亚于现在的私家车!拥有一座挂钟,不知是多少人的日想夜盼!挂钟在我家墙上挂起来时,大约70年代末80年代初。当时,村里有挂钟的人家,也不过四五户!

我74年出生,那是文革和人民公社的尾声。生产队的钟声,还依稀记得。生产队的钟酷似窝头,吊在木头杆子上,当啷着一根绳子头,丑陋无比,寒碜得要命;而且钟声混乱、急促、刺耳,总是弄得人们手忙脚乱。不过,也没几年,那钟和钟声便尘埃落定、杳无踪迹!在土地和村庄之外,我听到过很多种时间的钟声,马蹄表的、学校的电铃的、火车站汽车站的、手机铃的,等等。然而,这些钟声从来也没给过我挂钟所给我的一丝丝感觉一丝丝感动!

其实,我家并不富裕,应当说是一贫如洗。父母结婚时,穷得连一支水桶都没有,怎么能和富裕沾上边!我在不少文章里说过,家中的每一件东西,不论大小,都是父母靠勤俭节约和卖干青草的钱——一年一件或几年一件,慢慢添置的!母亲说过,挂钟就是拿积攒了三年卖青草的钱买的。可惜,那时我年幼,并不懂得在那美妙钟声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艰辛和苦涩!

后来,挂钟随我们搬进新居:六间高大的砖瓦房。

那时我正在高考冲刺途中。后来,我在都市的灯火阑珊中追逐梦想、奔波生活。再后来,我在高楼上安家、娶妻、生子,梦想难以追寻,但生活不得不换挡、加速!几年之后,挂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老出毛病。最后,它一头跌倒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里。也许,它真得老了,老得走不动了!而此时,各种电子钟表洪水一般席卷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挂钟被淘汰了,时髦的说法叫落伍!挂钟终于从墙上走了下来,退出人们的生活,走到放杂物的屋子里躺在被遗忘的角落里,任凭尘埃的掩埋、封存;只有墙角的悠闲的蜘蛛,在它身上爬来爬去,结着生活的网……

挂钟来到城市,必是追随一个老人;一个老人来到都市,必是源于一种亲情。时代无论怎样变迁,父子或母女的关系却不曾有一丝一毫地改变,也不可能改变!对此,我深信不疑!在今天的时代,除了父辈,还有哪个年轻人会将一座挂钟挂在几十万元买来的楼房里呢!说实话,我倒是一直想将老家的挂钟请了来,日夜陪伴着我!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倒不在乎!可怜我,心有余而力不从心——这样的心痛我不知该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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