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黄土地

2010年11月19日来源: 网络文章心情故事

背叛黄土地,是一个阴谋。

在很早也许就是开始能听懂人言的时候,这个阴谋就如一粒种子落在我贫瘠的心田里,偷偷的发芽,渐渐的张大。

父亲给我的最初的人生设计,是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地道的种田人,这从他弄的那些家里的家具就可以看的出来,家里有他为我结婚设计好的衣柜和床具,还有家里盖房子的时候,他和母亲也排算好了,东北的那几间是留给我结婚和生活用的,他们住在西边的偏房里,甚至已经把田地分配好了,这和邻居一带的父母一样,所有的设计和规划都是一样的。这是一种传统,无可非议,天经地义。

出生在大西北山里的人,似乎出生一开始,就被命运安排做一个老实本分的以黄土为生的泥土人,在那万丈辽阔的土地中,不仰仗泥土,难道等着天上掉馅饼吗?世代为农,不做种田人,做什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是田地的法则,天地的自然规律而已,习习劳动,生生不熄。

父母是我最好的老师,从小我就跟在他们后边,拿着鞭子去放羊,拿着镰刀去割青草,扛起铁掀翻黄土,种麦子,那些工具都是父亲亲手制作的,他一心一意要把我培养成一个庄稼地的种田汉。可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种田人,分不清时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播种,什么时候收获才是最好的时机,如果不是父亲和母亲帮忙,我种的庄稼会是一块荒地。会荒芜的一塌糊涂。

泥土生万物,生生不熄的奉养生命,可我对泥土的热爱不及万分之一,父亲知道那一块土地肥沃,那一块土地贫瘠,那一块土地要锥肥,那些土地不需要,那些土地种小麦,那些土地适合种蔬菜,所有的一切,我一概不知道。在泥土和庄稼面前,父亲最有发言权,他懂得它们的心思,他能听懂它们的语言,能够猜透它们的性情,能够知晓它们的秘密。他心疼泥土,心疼庄稼,心疼每一颗粮食,绝对不浪费一颗粮食,就像疼爱我们一样,疼爱庄稼和泥土。他是一个忠诚的父亲,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伟大的父亲。

泥土是值得信赖的,父母是值得信赖的。在山地里伺候泥土,服侍父母,顺乎自然的命运也无可厚非,毕竟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然而父亲在教我种植的时候,也教我识字。他最初的理由是,多认识些字,少吃些亏。

在西北山地,很多人一辈子不曾离开村子,离开泥土。他们去得最遥远的地方可能是数十里之外的亲戚家;他们见得最繁华的地方可能就是县城的街道。他们对村子里的事情如数家珍,对庄稼的长势了如指掌,对山外却是一无所知。山外是神秘的,只能道听途说。山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黄土的种子在我少年心中悄悄扎下了根。

读书,是一条路,一条披荆斩棘的路,一条背叛黄土地的路,一条可以吃上轻松饭的路。比我年长的人,大都现身说法,宣布此路难行。与我年龄相仿的人,绝大多数在途中失散,不是回家种植,就是娶妻嫁人。他们没能走出村子,即使暂时走出了,迟早也会回来。

有许多不确定性,埋伏在读书路上。我认识村子里的一个人,读了不少书,毕业后却在家无所事事。村子里的人都说,读了那么多书,工作没找到,种田又弯不下腰了。还有一些人,在学校把眼睛搞近视了,结果读书不成,只好戴着眼镜种田,又因迂腐过人不分五谷与杂草,终成村人笑柄。

村人看待读书人,也是成者为王败者寇。企图背叛黄土的人,非得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才行,否则江东父老不好相见,不会施以好颜色。

好在我读书之余,还不忘帮助父母事农耕,虽身单力薄,也不是行家里手,却足够滥竽充数,为以后留下了半步台阶。父亲说不时要让我下地,让我晓得他们种田的辛苦,挣钱的不易,激励我读书。

那一年的秋天是忧伤的,那个被泥土和粮食养大的青年,对未来的命运揣摩不定。我害怕从此抱守泥土终生,和父母一样在泥土中种植生活,而把山外世界圈养起来,直至枯灭。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也就是在那一年秋天,我含泪背叛了泥土,告别了家人。

背叛了黄土地,就等于背叛了庄稼,背叛了村子里的四季,背叛了那些油光闪亮的农具,背叛了炊烟,背叛了虫鸣,背叛了父亲的呵斥,背叛了母亲的呼唤,背叛了一种生活。

背叛了黄土地,也就是背叛了自己整个的少年时代和童年记忆。

背叛了黄土地,注定了一生就处于无根的状态。只有偶尔亲近它,才能找到丢失已久的山地方言和感知到漫漶在山地间的温暖。

在西北山地,对泥土没有二心的,是那些至今仍然勤勉的种田人。像我父母亲一样的人。那些种田人,依然在广袤的田野里保持着最原始的种植姿势: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

只有在泥土里进行种植的人,才能听见大地的心跳,才能用舌头和鼻子分辨出口中饭食出自哪一块泥土。

我们这些背叛了泥土的人,无法体会种田人对于泥土的感情。

那是寸土寸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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