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烧饼

母亲的忌日到了，每逢这天，我便很自然地想起那段心战的日子：母亲教我卖烧饼。

母亲是童养媳，来我家时8岁，终生只会默默干活，看着父亲的脸色行事。父亲虽是把所有精力都押到了赌桌上，却不能赚钱养家。我8岁时，母亲瞧上父亲一次赢钱的机会，征求父亲的意见说：“过了年，也让咱这孩子去念书吧！”父亲只低头数钱，像是潜心琢磨赢钱诀窍。母亲没敢再说什么，只微微出了口气。

父亲赌钱的地方是临人家的一间土屋。牌打起来通宵达旦。每过了午夜，他们个个饥肠辘辘，免不了买些东西吃。母亲看中了这个“市场”，便把她半生积攒的零碎钱拿出来作本钱，要我在赌场里卖烧饼。

烧饼并不是自己做，而是到三里远的镇上贩。半篮烧饼，需在烧饼炉前等上好大一阵。母亲为了多纺线，每天傍晚总是要我一人先去，等我返回时，她在镇外的路口接我。于是，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乱坟岗”，便在母亲的陪伴下无惊无虑的度过了。

后来，做烧饼的老头儿见我每日按时到，便提前把烧饼做出来，这样，我便无需再等，交了钱便往回走。出了镇，我便发怵，母亲还能如时接我吗？到了路口，黑洞洞的夜幕里没有母亲的身影，我便使劲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答，我怕前面的“乱坟岗”，一时无法控制自己，放声哭起来。

其实，母亲已经出村接我了。听到我的哭喊，她疯了似地喊着我的名字，从村头飞奔过来：“我的儿别怕！娘接你来了……”到我跟前，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大滴热泪落到我脸上……

就在学费即将凑够时，父亲赌输了。逼母亲把所有钱拿给他，母亲坚持说，钱是孩子卖烧饼赚的，怎么也不给。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与父亲顶嘴。只“不给”两字便把父亲激怒了。他冲过来便打。平时干活很有力气的母亲，打起架来却一点不顶用。父亲一只手便把她死死捺在地上了，另一只拳头咚咚地打在她背上……这是件令我懊悔终生的事，当我需要母亲时，母亲会飞奔过来救护我，而当母亲需要救护时，我却没能做到；一时吓得只会立在墙角里哭……

母亲躺在病床上，依旧鼓励我卖烧饼。她用桃木在病床上为我刻了一柄长剑，说带上它可以避邪。母亲之剑确实使我战胜了夜空。每当我挎着烧饼篮路过“乱坟岗”时，我就用那剑在空中狂劈乱舞，让它发出哨响，向世界宣布：英雄在这里经过！

学费终于凑够了，母亲从病床坐起来，双手抚着我的头说：“没学问的人才赌博，你要记住娘的话，好好念书！”

母亲的话在我耳畔萦绕终生，九泉之灵应当宽慰的是，儿虽学业平平，倒能做到与赌场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