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时曾许青青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初一开学的自介班会。她走上讲台，在黑板的左下角写了自己的名字：青青。一条纯白色过膝连衣裙在十三岁女孩瘦削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淡绿色麻编凉鞋，头发柔软及肩。她低头红着脸，双手紧握，眼光在刘海下微微闪动。

那天他唯一记住的名字，并在它的右边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陈。

那条白色的裙子，在他心上留下印迹。

他们不常说话。在路上碰面，看到青青和身旁的女生说笑，那女生是叶，青青的好友，他的同桌。她们冲他扬手打招呼，僵硬的回应，引起她们由衷的大笑，他觉出自己的傻气，踽蹴离开。

叶和青青完全不同。叶开朗外向，热衷八卦，会抢他的早饭或纸笔，喜欢上课照镜子。青青是安静而温和的，对每个人都以笑相对，她的快乐似极微小的事，有时坐在位子上都会傻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每天放学，她会静静站在他的座位旁等叶收拾书本，眼光在刘海下微微闪动。

时间安然流驶，他们日渐熟悉。

天气冷，他说，青青，帮忙带饭吧。

好呀。她笑着点点头。叶总是大喊不行，青青拉住她，没事的，顺路而已。她不懂得拒绝任何人的请求。

以后的夏天，他再也没有看见她的白裙子。青春期女生自然的增重，头发长长在脑后松松扎起。他看到她的成长，并对此无助迷茫，最初的坦荡变为刻意的逃避。

无意的一次叶眼光迷离地问他，你说我们班女生谁最好？他脱口而出的两个字：青青。心跳突然漏掉一拍，他看见叶那不声不息的失落眼神。

每个人的少年，总有说不清的愁绪，比如莫名的勇敢与踌躇，交织的欢喜与痛苦。像置身一网复杂的食物链，和很多人产生关连而备感束缚，不知以怎样的途径到达对的人身边。

她的柔软的头发，浅蓝色外衣，轻声细语微红的脸，笑起来露出的浅浅的虎牙，在脱口而出的“青青”之后，不分昼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是十四岁的他，不知如何搁置的感受。

她却一无所知，他这样认为。

初三时元旦的夜晚，全校的人挤在操场上看烟花。他独自站在楼顶，寒风吹散呼出的白汽，头上是被冲碎跌落的整片星空。他找寻到淡蓝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浮动，如一苇皎洁兰篙。他冲着绚烂烟火大声呼喊她的名字，瞬间被尖叫和爆鸣声吞没。那一刻，眼泪汹涌而出。

年假前一天，他把一封折叠工整的信递给叶，明天放假时，请转交给青青，拜托了。

她从他颤抖的手中接过信，默默放入自己的口袋。

高中他和叶走到一起，没有征兆没有波澜。只是叶告诉了他一句话，记得初一的自介会吗？你名字的右边，是我，叶。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许就好像那年观望的烟火，熄灭了，如梦无痕。

叶和他吵架，把他从趴着的座位上扯起来。陈，信一直在我这里，没有给任何人。青青给你买饭你会心疼她冷，我呢？你信上的承诺，也要补偿给我。

他的心里突然一片沉寂。

想起初三年假前一天晚上，他在满天大雪的路上叫住青青，两个人的身上落满雪花，她的脸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皎洁。

明天送你一件东西，请记得。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一个人静静站在走廊，有三三两两穿着臃肿的学生去吃早餐，说笑着经过他的身边，窗外的雪光明亮耀眼。五年的时间，大概足已稀释很多的过往，比如多年前的夏天，那叶划过心海的纯白色小船。

陈，好冷。我给你买了早餐。

抬起头看到十五岁女孩皎洁的脸庞，睫毛上粘着雪水，眼神清澈安详，笑起来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

他双手接过来，温暖从掌心直冲心脏。眼泪滴落到地板上，撞碎成一滩凌乱的水渍。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当她突然消失在你的生命里，那份感受如何搁浅。

你有没有坚持过一种等待，明知道没有尽头，那种执着谁来答复。

你有没有信守过一个承诺，哪怕它从未存在过，那段情节怎会忘却。

初三年假，青青死于突发先天性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