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一个承诺

那年夏天，整个空气象被火山喷射的岩桨浸染过。炙热的让人无法呼吸。就在那时，父亲又突然发起了高烧。母亲原以为是热感冒引起的并发症，就吩咐我到附近一家私人小诊所，为父亲淘回了可以服用三天的西药片，食后疗效甚微。接着又给父亲输了一个疗程的液体，病情才有所控制，老医生有着多年丰富临床经验，人也忠厚善良。从岗位上退下后便在家开了这个中西医结合诊所，占用一间房，约十几平米。由于诊所是开在自己家里，北屋临街那间的门诊室又从侧墙体朝外挖出了一扇小门。就更加方便了。左邻右舍的居民一般头痛脑热的都会上他这来医治，省却了大医院里的许多烦琐事。老医生不仅医术精湛，医德更是有口皆碑。特别对哪些行动不便的患者，向来都是随叫随到，不管白天与黑夜，路途的远和近。我父亲就是他常服务的一个典型对象。老医生为父亲会诊完后，一再负责任地叮嘱我和母亲这个季节一定要给父亲多饮水，注意室内通风等等。我和母亲满怀感激目送老医生熟悉的背影远离了家门。

尽管我们放弃所有能托延推辞的事来悉心照料父亲，可没过几日，一离开药物的辅助作用，父亲的精神就象被霜打了似的，无精打采。情急之下，二哥又把当地医术界更具资格的权威人士（俗称专家）引荐进了家。原以为经过专家的慧眼与妙手，父亲的病情会有所好转，怎料一翻折腾之后，专家脸上的表情更是云稠雾起，临走时他强作欢颜地握着父亲露骨的手，安慰地说了句“保重身体”便匆匆离去。“什么狗屁专家，还不如江湖郎中呢”。专家的含糊其词爆发我内心强烈不满。这时，二哥借故把我和姐悄悄叫出了屋，表情异常，支吾了半天，从牙缝里勉强呲出了一句。我们还是做好思想准备吧！语调很低。却象一声惊雷，炸响了我整个发梢，一阵阵眩晕。难以相信父亲的生命从此已进入了倒计时。泪，一串一串，灼伤了眼。我们兄妹三人努力控制着情绪，商议着暂不把父亲病情的严重性告诉母亲，更不能让病中的父亲看出丝毫破绽。

平日里父亲的生活起居都是由母亲一人来照顾。我们也只是隔三差五地转来看看，和父亲随意唠上几句，通常都是连饭也不吃扭头就又奔回自己的家。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了。这个家父母付出了一生。虽不富有，却很温暖。在这个弥漫各色果香的小院里，铺满了我们童年的小脚印，也唱响着我们成熟的快乐歌。当我们渐渐长大，也一个个地如离巢的燕子各自分飞时，这里的一切又归于平静。象从头来过，永远操劳不完的母亲依然是父亲眼里唯一不变的风景。

父亲床头那辆搁置已久的轮椅，如一个忠诚的卫士，日夜守候。岁月落满了层层尘埃，吞噬了它原有的色彩，轻轻拂去。带父亲冲出去的愿望由然而生。母亲显然不同意，理由很简单。而父亲眼睛里冒着的亮光，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执拗的我不顾母亲劝阻，一个日出晨曦，父亲终于看到了太阳。刚一出来，父亲用手一直揉着眼睛，有点不适应。可父亲的神情又快乐的象个孩子，脸上更是笑开了花。一直乐着。每到一处，父亲满脸都是惊讶，变化太大啦，都认不出来了。边走边滔滔不绝又象在自言自语，我也耐心地倾听着……见了熟人父亲也严然象见了亲人一样，紧握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好象有说不完的话。父亲的突然变化，让我坚信，父亲还有未来。当把父亲推到我居住的小区楼前时，本想把父亲搀上楼小憩，索性让他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搬到新家已有几年了，父亲不曾来过。抬头仰望高楼时父亲目光坚定地对我说，等到了冬天来住吧。我很是欣喜，对苍天盟誓一定要给父亲一个温暖的冬天。

以后的日子，只要有了空闲，我就会把父亲推出家门，让他透透气。看看外面的风景，调剂一下心情，这已成了我最光荣的任务了。虽说父亲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可身上的热度依旧有增无减，俱高不下，在热锅里煎熬着。为了增强父亲的低抗力，几百元一瓶的高蛋白，母亲出手显然不象往日那么小气。尽管我们都信誓旦旦地向母亲保证将不惜一切代价来给父亲医治，“等需要时再向你们要吧”。母亲总是这样说。我和母亲轮流守侯在父亲身边，用棉球蘸湿酒精，小心翼翼地在父亲身体的穴位部轻轻擦拭着。虽然知道只起到表皮作用，可双手还是不停地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父亲本就松弛的肌肤被软棉棉的东西蹭出了道道血痕。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让我的心揪得更紧了。等大哥从外地赶回家时，父亲已近昏迷。守在父亲身边，感觉有好多好多话要对父亲说，想起小时候，母亲加夜班，寒冷的冬夜，父亲便是家里的取暖炉，他总是用身体的温度暖热我们一个一个小被窝。每当看到别的小朋友，手里拿着香甜的饼干，在我面前炫耀时，父亲就会想法自己和好面，支上饼铛做成一张张跟饼干一样大小的油饼来满足我，我依然吃的很香甜。最让我难以忘怀的，五岁那年，一次父亲骑车带我去粮店打油返回途中被几个在街头玩耍的小男孩用半截砖头无意打伤了前额，当时血流不止，父亲一手抚着我的脸，一手架着车，如离弦之箭一路狂奔找到一家诊所，记得医生在我眉宇间一连缝了五针，父亲站在我身边，针针就好象扎在他的身上，扶我的双手能感觉到一直在颤抖。回到家，母亲看到我挂彩的模样，高调呵斥着父亲太不小心，父亲一声不吭，象犯了大错，不住地自责着。长大后，虽然我脸上那道长疤仍没有被岁月所吞噬，但我自豪的是，这已是父亲让我感触最深的爱。

亲手包好父亲最爱吃的三鲜馅的水饺，可他一个也吃不下。父亲急促的呼吸也让我有了种窒息。跪拜苍天祈愿用我的余生能够换回父亲生命的延续。哪怕就一个冬天也好。在我的撕心裂肺中，父亲慢慢燃尽了他所有的能量。在夏日走到尽头时，父亲最终没能如愿走进我承诺给他的那个冬天。我的冬天铺天倾落。

深深地，深深地，把对父亲所有的爱烙在父亲的额头，让他一起带走，去向一个有爱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