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一个冬天的童话

一个好的童话，必定会有一场大雪伴随。

2010年12月24日，恰逢大雪。我们到古浪已近午夜。在漫天飞雪的大街上，三五成群的高三学生们结束自习回家。那一瞬间的古浪，美得像童话一样灿烂。我们这几个刚刚结识的微博网友，怀着一颗善良而柔弱的心，策划了一个童话般的聚会：在遥远的西部，古浪县城，12月31日全世界辞旧迎新之时，将为那里的尘肺病农民工及家属举办一场盛宴。

来古浪之前，我们的设想是这样的：患者伉俪，手执红色烫金请柬，在辉煌的灯火照耀下，走在红地毯上，漂亮的服务生为他们存取大衣。管弦乐队优雅地演奏古典名曲。餐后有例行的电影招待会。第一场电影是《让子弹飞》，第二场则是《少林寺》。午夜钟声敲响之际，由县领导做一次简短而温馨的即席讲话，以感谢农民工群体为国家经济发展所作出的卓越贡献。为了将这个美丽童话变为现实，我临时召集了一群大学生，发动他们参与记录这些农民工的感人故事，以便触动公众的良知，引起公众的注意。活动得到了地方政府的首肯。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与我的完美规划有些距离。我们赶到古浪的第二天，网上曝出乐清事件，大家的目光迅速投向了那里。虽然我们制作了感人泪下的视频，配发了摄影作品，加上了文字说明，微博网民的视线仍然没有吸引到我们这一边。我们滚动播出了3天，公众注意力却每况愈下。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在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我们反复做着说服工作。最终的方案在12月30日早晨艰难地达成，聚会地点改为庙台村完全小学，时间改为中午，电影招待会随之取消。现场搭起了帐篷以抵挡凛冽的寒风，帐篷中生起了火炉。原本设想的豪华晚宴，在现实的制约下，变成了帐篷聚餐。虽然所有的设想都被缩水，但我们至少可以给农民工发出尊贵的请柬。

由于准备过于仓促，聚餐时间改到了2011年1月1日。终于，当新的一年迎来了第一缕曙光的时候，我们的团队顶着刺骨的寒风出发了。我们在完小校舍的屋脊上架设的摄像机被大风吹落，摔得粉碎。一直到11点，我们都在忐忑不安中煎熬：现场温度太低，光临会场的嘉宾会不会冻伤呢？我们把家属带来的几十个孩子请进了一间大教室，拿出前一天从兰州大学女生宿舍紧急募捐来的四麻袋毛绒玩具分发给他们，并让两个女生教他们唱《新年好》和《黄鹂鸟》。现场的温度在11点半开始变得温暖起来，帐篷宴会终于可以如期开场了。在简短的致辞之后，我们首先为逝去的十位弟兄们敬酒。坐在第一桌的都是逝者的遗孀。当大家高高举起以茶代酒的纸杯时，她们再也难以控制强烈的情感，热泪静静地落了下来。我用一个又一个诙谐的笑话，慢慢地让现场近乎凝固的气氛逐渐地化解开，虽然她们的脸上依旧带着泪水。

我们精心策划的8冷12热的菜肴，因为气温太低，动作稍微慢些就会全部变成凉菜。在我们的发动下，嘉宾们连吃带夹，终于勉强地在寒风中“抢”下12道热菜。宴会的进程大大加快，但这种难以从容的进餐方式让我心中隐隐作痛。在两位“临时民办女教师”的带领下，40多个孩子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奉献了一台短小精悍的汇报演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的温馨而且充满了活力。面对孩子们兴奋的笑脸，在场的每个人都被这种简单的快乐情绪所感染，这在相当大程度上弥补了我们的缺憾。或者，这就是家的感觉，无论一顿饭多么简陋，重要的是所有的家庭成员老老小小都能挤在一起。

孩子们的加入进一步加速了宴会的进程，并让它变得更像一场乡间酒席。少了繁冗的礼仪，却无意中让这场宴会变得更亲切。至少让我回忆起年幼时跟着外公赶喜宴时，外公从菜地里拔下两片菜叶把夹到碗里的大肥肉打包带走的“盛况”。我甚至想起了跟着外公一起从喜宴上返家，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我一次又一次拨开菜叶，反复观赏那两大块肥厚相间的红烧肉，又反复被外公勒令禁止的童年往事。现在，这一切都被精确地复制了，代替白菜叶的是从餐桌上撕下来的塑料布，而如何在有限的面积上码砌更多的肉块，激发了孩子们的创造力。最终，在散场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临时搭起的帐篷被乡亲们七手八脚的拆除，桌椅板凳被迅速地收起，连垃圾都被清扫干净。这一切，快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多多少少让我有些莫名伤感，我多么希望能够在现场留下一些痕迹，可以供日后的人们回忆起这里曾经举办过的宴会。又或者，这正如一个童话，夜间盛宴结束，太阳升起的时候，举办宴会的城堡顿时烟消云散，变回了昨日的牧场。这是一场极不完美的宴会，几乎所有值得讲究的优雅细节都被省略了，以至于看上去更像是一场闲散的乡间饭局。令人惊奇的是，这场看上去散漫而无序的烧烤派对，却有着国宴级的记录手段：现场5名新浪网友的实时播报，4台DV从各个视角记录宴会的细节，中国青年报冰点派来了王牌记者，CCTV一套《看见》节目组全程追踪宴会始末，他们不厌其烦地用大量笔墨详细地记录了宴会的全过程。从这个角度讲，这次聚会的标准实际上以帐篷聚餐的简单形式，超过了许多奢华的宴会。

最后，也许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们投入了远远超乎普通宴会的精力，举办了一场因陋就简的野帐聚餐会。我们是用精心的策划和细致的态度，为这群光荣而伟大的劳动者，举办了一场“退役老兵”的神圣典礼，让公众为他们所付出的牺牲，深深致敬。宴会结束了，留给大家的是一个童话，一个冬天的童话。它在大雪中开始，在大雪中结束。它像在一片寒冷之中，点燃了一根用来取暖的火柴。你会不会相信这根火柴，最终会点燃希望的篝火，给这些尘肺病人带去无尽的温暖？

我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