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

这几天母亲有些倦容。

父亲突发了脑梗，秀秀和姐姐急匆匆地赶回老家。好在这次脑梗发现的早，遗留症很轻，父亲尚能自理，现在已回到家中疗养。

这么多年秀秀和姐都没有回来过，一是父母的身体比较好，还有哥哥照料；二是秀秀和姐的工作压力很大，不能随便离岗，孩子也在高中的关键时期。原本想孩子高考以后请个长假回家省亲，没想到父亲突发疾病——秀秀姊妹三个就这样团聚了。哥哥瘦了，这次多亏了他。母亲有很明显的倦容，父亲的这次住院母亲是护理的主力军，如果再住久一点，该护理的就是母亲了。但母亲此次一下看到了久别的团聚，尤其是两个女儿的回归，她脸上绽放着少有的笑容。小女儿秀秀更加漂亮和成熟，像个显贵白领，她更是疼爱的了不得。每天做饭前先征求秀秀要吃什么，弄得秀秀不好意思。秀秀是从这个土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不光是人漂亮，还是名牌大学的硕士生，成家后在公司身居要职，但很少回家。她靠频繁的给哥哥寄钱来表示歉意，经常在电话里撒娇哄爹娘开心。此次见到面容变化很大的父母，心底暗暗自疚。

深秋的傍晚吃过晚饭后，父亲佝偻着病体坐在院落中，秀秀倚在了他的旁边。在秀秀的印象中，尽管自己从小非常顽皮，然而父亲从没有戳过她一指头。她是最小，父亲从小对她的疼爱让姐姐哥哥嫉妒。她高考离家时，父亲抚摸她的头发，眼睛是湿的，手在颤抖，不停地絮叨那一句：小鸟要飞了，小鸟要飞了……秀秀伏在他怀里哭出声来，向爹保证将来一定回到爹的身边——这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眼前的父亲一下苍老了，时光无情。秀秀紧倚在父亲的腿上，让慈父粗糙的大手抚摸自己的头发。尽管没有抬头，她发现父亲的眼泪下来了，她自己的泪水也流了出来。生活为什么会是这样？她一次次的失约，父母一次次的原谅。考虑到她的处境，父母一次次的拒绝去她那里的请求。现在年纪真的大了，父母不愿居住外乡了，秀秀后悔了当时的随意。父亲还是那一句：小鸟儿要飞了，飞的远远的……也许他已参透人生命运的无奈，眼前能做的就是和女儿多依偎一会儿，一旦分开，可能就是永远。他最后嘴唇哆嗦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快去看看你妈妈……

妈妈在厨房揉面，因为秀秀前几天说了一句：想吃妈妈做的桂花糕。作为老年的妈妈，腰身依然保持着好看的坯型，秀秀的美丽得益于母亲的遗传。现在略有佝偻和肥胖，但在秀秀眼里，那个勤劳美丽的母亲一直就在她眼前忙碌，从年轻到现在。她看出了母亲的吃力，想前去替她。母亲说：你去和爸爸说会儿话，他心情不好。我这里不要你插手，你又不会做！此时哥哥姐姐都不在，父母二人把秀秀当做一个吉祥物来回的赠送，秀秀说不出是在感动还是自责。

第二天，桂花糕蒸好了，厨房里听得见妈妈和姐姐欢快的叫声，让秀秀快来。一进厨房，朦胧的水汽中秀秀把姐姐当成了妈妈！她头上包着农村妇女的手巾，穿着一件紧身花夹，脸颊被热气熏得绯红，额前的刘海因汗湿而束成几缕。童年的桂花糕香味一下飘进了脑海，太熟悉太亲切了，她一下抱住了姐姐。姐姐被弄懵了，看着妈妈又从后面的雾气中出现，秀秀又抱紧了妈妈，只是依偎和眼湿。妈妈说，你不是要吃桂花糕吗？这时姐姐也过来抱住了妈妈……

秀秀临走时又重演了当年离家时的剧情：抱住父母落泪，然后保证以后年年回来一次。接着又说这次回家安排好以后，就接爸爸妈妈到大城市住些日子。爸爸妈妈还是那几句话：照顾好你的孩子，照顾好你的家人，好好的过生活，不要让爸妈操心！

秀秀回到公司以后又恢复了车轮一样的转动，忙碌中，她放弃了很多事。又出了几次紧张的差旅之后，她接到了哥哥的长途电话：妈妈去世了！——妈妈此生一直在辛劳。在长久的消耗战中，尤其是照顾康复的父亲，让她积劳成疾，冠心病突发。

秀秀忙碌的请完假和安排好手头事务以后，赶回老家，妈妈已经下葬。在一堆新土面前，父亲无力的坐在那里，面如痴呆。秀秀跪在那里，倚搂着父亲，无声地却是强烈的哽咽。最后她在烧完纸钱之后又烧了一个纸条，上面本想给妈妈写几句话的，但因为太悲痛，只写了几句——

我没有妈妈了

谁给我做桂花糕？

我没有妈妈了

谁让我依怀撒娇？

我从走出家门的时候

岁月背着我 掠走了她的美貌

当我成家以后

生活割断了我血脉的巢

父母沉重的祝愿和永久的爱

是为了放飞一只不归鸟

没有妈妈了

两边是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