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母亲

2009年02月26日来源: 互联网经典散文
在草原上,一座毡房就是一个牧民的家,而这个家中的女主人,则是这个家最坚实的组成部分。如果说一个男人是一座毡房的屋顶,那么这家的女人就一定是毡房四周的羊毛毡子,为这个家和孩子挡住来自草原上的各种风雨。许多年前,当乌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她不懂得这些。当时,初中毕业的她,从学校回来待在家里,闲了帮着妈妈干点家务活,忙了跟着爸爸到外面去放牧。乌云家牛马羊都有,为了让它们每天把肚子吃饱,父亲总是把家中的羊群留给乌云,让她赶着出去放牧。羊群虽然大,但好放。每天早晨起来,她吃过饭,找一块好草场,就把羊群赶到那里,如果草场大,羊群可以不动窝地吃上一天。草原的生活寂寞,有的时候为了打发沉闷的时间,她只好带上一些刺绣品,坐在树下练练手。

草原上的牧民好客,喜欢把朋友请到家里喝酒聚会,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他们还会通宵达旦地唱歌跳舞。毡房面积小,可以摆放的家具并不多,但是为了生活方便,家里该有的生活用品,还得一样不少地购置回来。这些东西如何摆放,就家庭主妇们的能力了。有些喜欢把房间收拾漂亮的女人,除了把功夫花费在毡房墙壁和地毯上以外,还别出心裁地缝制一些挂在墙上的多用布袋,把家里那些看起来琐碎的东西装在里面,并在外面绣上各种各样的花,远远地看去像一副贴画。在草原上,只要你走进草原蒙古人的毡房,看见谁家的墙上和炕上挂的毡毯最多、最漂亮,谁家的女主人就一定是草原上那个最勤快,最能干的女人。所以,在草原上,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就开始帮母亲做家务了,她们除了做饭、收拾房子以外,还必须做些刺绣之类的手工工作。做草原牧人的女人,谁都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是那个最能干、最勤快的女人,即便自己不是,也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是。草原牧民在求亲说妻的时候,非常在乎这一点。在以前社会,一个女孩好不好,都要靠这些女红之类的东西说话。现在,人们虽然不太讲究了,但这些生存基本,女孩子们还必须要具备。

草原传统的游牧生活,使男人和女人的工作,分工非常明确。一般情况下,男主外女主内。也就是说,男人们只负责家庭以外的放牧工作等,而女人,则留在家中,洗衣服做饭带孩子。草原男人个个都有大男子主义心态,即使没事待在家中,也不肯帮女人做家务。他们把这种事情看成是一种耻辱。草原上的蒙古人,大多都是几代人同居一堂。作为毡房的女主人,不但每天要把家中的长辈伺候得礼貌周到,还要教育正在成长过程中的孩子听话懂事。所以,做草原毡房里的女主人,注定要比别处的女人辛苦许多。

乌云是个乖巧的孩子,她不想让母亲为她失望,所以做起这些事情来格外用心。她知道,再过几年以后,她就要像草原上其他牧民家的女儿一样,找一个牧民的儿子结婚,可她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前几天,父亲回来跟母亲说,村里一户牧民家有个男孩向她家提亲了,问母亲同不同意。母亲说乌云还还小,再过几年。乌云见过那个男孩子,上学的时候他比她高一届,以前在回家的路上见过面,但没说话。乌云不知道自己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在草原上的放牧的日子,她总能碰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也赶着羊群在离乌云不远的地方放着,两人见面,什么也不说。当时,乌云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喜欢上了她,并最终让她做了他毡房的女主人。

在草原上,给一个草原牧民做女人,要比在家难度大多了。巴特尔家是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上面有年迈的奶奶爷爷,中间有正值壮年的婆婆公公,下面还有年纪不大的几小姑子。新婚三天,乌云就开始上灶了,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穿好衣服到外面的炉灶前生好火,然后再走到牛圈的奶牛边挤奶。丈夫巴特尔是家中的小儿子,按察哈尔人的规矩,小儿子娶了媳妇以后,必须和家中的父母一起生活。乌云是家中的小女儿,从小习惯了被父母娇惯着的生活,现在突然担负起一大家人的生活起居,感觉非常吃力。但是,没有办法,她是蒙古人家的媳妇,既然接受了丈夫,就必须适应他家里的一切。这是每个蒙古族家的孩子,从小一直接受的传统教育。

白天,公公和丈夫赶着羊群出去,乌云就拿起家中的背篓,带着丈夫的妹妹们到很远的大山中,拣来一些树枝和牛粪堆在毡房旁边。草原上的牧民没有烧煤的习惯,一年四季,他们都拣来草原上的晒干的牛粪和树枝做燃料。中午天热的时候,她又开始和婆婆一起,把早晨喝不完的牛奶装进皮口袋,放在太阳下酿制奶酒或者做酸奶疙瘩。奶酒和酸奶疙瘩是草原牧民家待客的必需品,不管每个家庭饲养的奶牛多不多,夏天他们都要做一些这样的东西,以备家中来客人或者是冬天过年过节时用。奶酒和酸奶疙瘩做好以后,乌云还要和婆婆小姑子们坐在门前的绿草地上绣花毯。

花毯也是蒙古族毡房里必备的东西。毡房中的花毯有两种,一种是挂在墙上作为装饰用的,另一种是铺在炕上坐人的。绣花毯是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春天,家里的羊群剪完毛以后,女主人就从里面拿出一些羊毛,准备做花毯了。她们在做之前,先把羊毛拿到附近的溪水中,反复漂洗干净以后制成毯子,然后再在上面刺绣图案。挂在墙上的毯子,一般要用好一点的毯子,这样在上面绣上图案,看起来会更美观大方一些,铺在炕上的地毯就不那么讲究了,用一些废弃的杂毛和边角毛都可以。墙上的花毯,样式复杂,花色繁多,一般都是由乌云的婆婆来刺绣的。乌云和丈夫的妹妹们只刺绣一些炕上铺得花毯。可是,随着婆婆的年龄加大,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了,这些工作只好交给乌云做。乌云记得她的大儿子,就是在制花毯的时候出生的。那时候她还小,没有生产经验,羊水破了都不知道。幸好婆婆有经验,招呼身边的人把乌云抬到毡房里面,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有了孩子以后,乌云的活动范围更局限了,她常年围着毡房转着,渐渐地自己也习惯了。夏天,她给丈夫洗衣服做饭,冬天,再把那些体弱的小羊羔抱进毡房,用自己都舍不得喝的牛奶喂养它们。草原上的牲畜,就是草原牧民全部的经济收入,经营不好它们,就注定没有好日子。草原是男人的世界,可毡房和毡房里的女人,却是永远是他们的家。在草原上,假如一个成年男人,不管他事业多出色,人长得多秀气,如果没有一顶自己的毡房和女人,这个男人在其他人的眼里,就不能算男人。男人以毡房和毡房里女人为家,而在女人却永远以丈夫和孩子的心为家。

乌云带着孩子,不停地在毡房里忙碌着,一转眼已经五十多岁了。现在,她的公公婆婆都不在了,丈夫的妹妹们也有了自己的家。从二十岁跟丈夫结婚到现在,乌云已经在巴特尔的毡房里,生活了二十八个年。在这二十八个年中间,她默默地为丈夫巴特尔的家人服务着,并先后为他生了七八个孩子,家中的牲蓄也饲养的一年比一年多。如今,她的大儿子已经结婚了,带着妻子到政府安排的牧民定居点,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草原上的牛羊多,草场不够用,政府就在山下的水源地带,建了牧民定居点,鼓励大家开垦荒地种草或者粮食,卖给草原上的牧民用。小儿子初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到城里打工去了,家里只剩最小的女儿了,现在寄宿在县城的亲戚家里上高中,到了假期才能回来。今年冬天雪大,巴特尔把家中一个三岁的牛犊子杀了,埋在房顶的积雪中,等小女儿回来一起吃。

草原上的地方,一个离另一个距离都非常遥远。人说望山在眼前,走山跑死马。因为草原上湿气大,牧民们扎毡房或者建冬窝子,都选择离水源比较远的地方。年轻的时候,取水是乌云最大的难题,那时候家里人多,用水量也大,有的时候,为了取够第二天全家人的用水,她走每天要走一公里多路,到山中的泉水边挑水回来。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可以帮她用马驮水。现在他们都出去了,家中的所有事情,都要靠乌云自己动手做,她感觉太累了。好在现在家里只有她和丈夫两个人,几天取一次水也够吃了。

住进冬窝子以后,只要天下雪,她就可以在附近山坡上挖些雪回来,放在炉子上化成水用。反正冬天的房间,为了取暖,炉火得一直燃火着。只要注意山上的雪地,不让家中的牲蓄踩脏了,整个冬天都可以化雪吃。山里的雪干净,没有污染,化成水烧出来的奶茶,不放糖也有股甜味,乌云和丈夫都特别爱喝。昨天,山里又下雪了,一直下到今天下午。冬窝子周围的山坡上,白茫茫的一片,乌云担心丈夫走得太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就到外面张望了几次,也没有看见有羊群和人回来的影子。她只好上到房顶上,取一些冬宰的牛肉放进锅里煮着,想给丈夫做点热乎乎的肉面条吃。

炉子的火烧着,锅里的肉已经开始飘香了,乌云抬起头,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往炉膛里添了几块牛粪,站起来拉亮房间的电灯。从去年开始,村里为居住在冬窝子的人家安全了一套太阳能发电系统。乌云家的照明问题,就是靠这个简易的太阳能发电设备解决的。据说它不但能解决牧民们日常生活中的照明用电,还可以带动电视机等一些大一点的家用电器的运转,可惜草原上没有天线,电视机没有信号。

过几天,小女儿就要放假,乌云本来想乘这个机会,去县城去购置一些年货,可她又担心冬天天冷,丈夫出去放牧回来,没有热饭吃。结婚二十八年,乌云把照顾丈夫和孩子看成自己最大的责任,为了这个责任,她一辈子守在毡房里,把自己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熬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现在,温泉和外界交通方便了,可她最远也只去了博乐市,孩子们都嘲笑她,可她也没有办法,一个女人结婚了,做了别人的妻子,一切行动都必须围着他和这个家转。这是她小的时候,母亲传授给她的道理,她现在又把它传授给了自己的女儿。

只从结婚以后,乌云发现,家里需要自己操心的地方太多了。老人在世的时候,要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等他们去世了,自己的孩子们又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年龄。有的时候,好容易挤出一点时间,可又因为丈夫不会做饭,再次放弃。当了毡房的女主人以后,需要放弃的东西太多了。有些是自己愿意放弃的,可有些……这就是生活,这就是草原上一个普通的牧民妻子应该做的。乌云经常这么教导着家中的三个孩子,也努力说服她自己。在草原上,毡房里的女主人就是寒冷冬夜的一盏灯,温柔地亮着,不论外面的风雪多大,她都像远方的灯塔一样,照亮大家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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