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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深红透

作者: 路来森2021/10/18好文章

小时候居住在乡村,庭院是由篱笆扎成的。夏天,篱笆上总是爬满各种各样的藤蔓类植物,诸如扁豆、丝瓜、葫芦等;篱笆外则栽几株向日葵,向日葵下通常还生长着些别的花花草草。高低搭配,顾盼呼应,整个庭院都显得摇曳生姿。

然而,最灼人眼目的,还是那一丛丛的凤仙花。夏季,凤仙花进入盛放期,开得纷繁,开得璀璨;再加上凤仙花花色极丰,红色、白色、紫色……所以这个季节,庭院篱笆边可真是五彩缤纷,姹紫嫣红。远望之,尤美。花色灼灼,花气弥漫,真是如幻如仙。故而,以“凤仙”二字名之,当之无愧也。

不过,我倒是觉得“凤仙”二字太过金贵,有一种烂俗的“贵族气”,毕竟,它只是一种“篱下之花”,它是应该有一些更平民化的名字的。

比如,“好女儿花”。据说,“好女儿花”一名,是因为宋光宗的李后讳凤,所以,宫中妃嫔和侍从等为了避讳,才称凤仙花为“好女儿花”的。尽管是避讳而名,但毕竟是平民化了,而且平民入骨——凤仙花真的像一位老百姓的“好女儿”啊——她平凡,她普通,但她美丽。凤仙花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小桃红。这名字美艳,却让人心怡。它让人想到晚霞一朵,飘逸婉约,有一种风致楚楚的摇曳之姿,望之,禁不住生出一份悠然神往之情。

不过,我更喜欢的,却是凤仙花那个贴近实用的名字——指甲花。

不知是谁最早发现了凤仙花染指甲的功用,我推想,她一定是一位女子,而且还一定是位普通的百姓之女。她没有贵族女子们使用的种种化妆染料,但她又追求美,于是,在追求、寻觅、探索、试验中,某一天,她就发现凤仙花的妙用了。

这真是一项伟大的发现,它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平民女子对美的追求。染过的指甲上猩红一点,美艳而迷人,于是,就名之为“指甲花”了。

女词人陆琇卿,有《醉花阴》一词,来咏凤仙花及染指甲事,词曰:“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绛点轻濡笼翠袖,数颗相思豆。晓起试新装,画到眉弯,红雨春山逗。”

到底是才女之笔,描写极其细腻——写出了染指甲的过程,更写出了染好指甲后,晨起临镜梳妆的那份美的感受。“一夜深红透”,在时间的等待中,色彩在生成,美在生成;“数颗相思豆”染成的指甲,艳如红豆,不仅实现了女子们对美的追求,更勾起了她们的殷殷相思之情。

著名作家、园艺家周瘦鹃,特别喜欢凤仙花,他的妻子名“胡凤君”,名子中带一个“凤”字,所以,妻子胡氏去世后,多情的周瘦鹃就以凤仙花供之,以寄托所思所怀。他说:“我因亡妻胡氏名凤君,所以也偏爱凤仙花,她去世后,为了纪念她的缘故,尽力搜罗了各色种子,种满在凤来仪室外。每年秋季,陆陆续续地开放起来,足有三个月之久;并且掘了小株,用小型的细瓷盆分种了好多盆,供在亡妻遗像之前。”

如周瘦鹃,真可谓至情之人矣。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赞成以凤仙花染指甲,去追求这份“染色”之美。如李笠翁,就反对女子用凤仙花染指甲,他说:“纤纤玉指,妙在无瑕,一染猩红,便称俗物。”

李笠翁追求的,似乎更在于一种“自然之美”。玉指纤纤,白白净净;无瑕无垢,本就很美,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对矣?错矣?难说。锦上添花,是一种美;淳朴自然,也是一种美,只能说,人各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