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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盘中餐

作者: 李晓2022/05/31好文章

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就是宋会计!我爸语气坚定地说,没有丝毫含糊。

我爸念叨的宋会计,是老家村子里的人,曾经在老家的大队里做过会计,算是一个基层干部。

今年立秋刚过,一大早,宋会计披着老家的朝霞,挑着担子,咿咿呀呀声中晃晃悠悠来到城里,远远望去,晨光中的宋会计,如《西游记》里那个常年挑着担子的沙僧剪影,沙僧一生勤劳,宋会计也是。宋会计给我爸送来了他自己种的西红柿、茄子、丝瓜、冬瓜、海椒、大白菜。宋会计种的菜,还是用的草木灰。去年秋收后,我回老家,看见宋会计正把稻草梗、玉米秆垒堆燃烧,袅袅烟雾中,我恍然以为是老烟囱中腾起的炊烟,在暮色中的秋风里吮吸上几口这气味,有着大地深处的天然沉香。

那天宋会计送菜进了屋,我爸很感动,给他送了两瓶菜油。宋会计迅速地在脑子里盘算后说,哎呀,老李,我这次倒赚了。我爸挥挥手说,你是我老朋友啦。

其实宋会计这个人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他肚子里藏着一把噼里啪啦拨拉的老算盘。宋会计做任何事情,就喜欢搞成本核算,是亏了还是赚了,他自有一本账,决不糊涂。

1983年,村里老中医王大发的老母亲80寿辰,我爸送了20元钱,当时是一个大礼了。2000年,我奶奶80寿辰,王大发回礼100元钱。宋会计是我家礼房记账的,他找到我爸说,老王这个人啊,不够意思,他起码应该还礼200元钱。宋会计通过他侄儿在网上查了1983年至今的银行利率以及物价涨幅,他精确地计算出王大发应该还礼230元钱。不过我爸还算大度,他又挥挥手说,我不跟老王计较,当年我拉肚子,是他的一服中药治好了。

其实我爸和宋会计最大的相似,是节俭,他节省每一分钱,爱惜每一粒粮食。

在家里,我爸有一个用了20多年的灰蓝瓷碗,已经缺了口。我爸吃饭用这个碗,每一顿饭,那瓷碗中的饭粒,就被我爸舔吃得干干净净,桌上饭菜同样如此。我爸家很少倒掉饭菜的。有一次我家来了亲戚,一个亲戚吃饭时不小心掉了一团米饭,我爸顺手一抓就把桌上米饭送进了嘴中,让那亲戚很尴尬。

宋会计来我家,有时我爸留他在家吃饭,两个人喝点酒,每一口都滴酒不漏,一起吃饭,每一口饭菜都严严实实包在嘴里。有一回吃饭,我爸给宋会计碗里夹了一块肉说,老宋啊,多吃点多吃点。我爸回忆我老奶奶生前念叨的事儿,说新中国成立前那年大饥荒,老家的人啃树皮,吃一种白蒜泥后肚子不消化满地打滚后死掉了。宋会计听得眼泪哗哗的,他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节约,尤其是在外面大吃大喝时常常浪费,有一次进城吃饭,看见一个桌子的大鱼大肉几乎没动上几筷子,心里感觉好疼啊。

我爸念了一句古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宋会计连声附和道,这个我知道。

我爸最看不惯我的就是在外面请客吃饭。我爸和宋会计一样,馆子里的每一道菜,他都按照市场采购价计算,说如果买回家做,只用花多少钱。每次请爸妈在外面吃饭,他都是最后走,把桌子上的剩菜都打包回家,有时吃到发馊还舍不得扔掉。

我爸80岁生日,他和我妈商量以后,郑重作出决定,请人在外面馆子里吃一顿饭。我爸和我妈在本子上拟好了名单,挨个通知,还事先就去馆子里敲定了菜单。我爸对客人的身体情况饮食爱好也很清楚,哪个血压血糖高,哪个不喜欢吃肥肉,都放在心上。

生日当天,客人们吃得很舒服,我爸也很高兴,客人们都祝他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最后,客人们乘兴离开,我爸拍拍宋会计的手示意说,我们两个老伙计最后走。我爸和宋会计,把几个桌子上的残羹冷炙都打包带走了。我爸和宋会计提着几大包食物,到了马路上,我爸把食物分成两半,一半交给了宋会计,一半自己带回家。我爸对宋会计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把这些给你。宋会计点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宋会计走了一段路,我爸又喘息着追上他,再次嘱咐,你可不要拿回家喂猪了啊。宋会计说,今年家里没喂猪了。

两天后,我爸打电话给宋会计,宋会计说,带回的东西都吃完了,好吃。我爸很满意,他再次念起了古诗:“谁知盘中餐……”

唐朝的李绅,你可知道,我爸对你那首诗还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