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竹林

上班路上碰到一个老奶奶，她的篮子里居然装着竹笋，还带着湿润的泥土，笋尖还顶着清晨的露珠，一个个胖乎乎的摆在篮子里，似乎能闻到竹叶的清新。忍不住买了好多，对竹子和竹笋的喜爱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我爱竹子，从小就爱。喜欢闻竹露的淡淡清香，更喜欢躺在竹林间，看竹子优雅的姿态。小的时候一直认为竹子是仙女变的，那修长纤细的身姿，缀满片片淡青色的竹叶，好似少女的秀发，飘逸大方，实在让我迷恋。看《卧虎藏龙》，很多人都被那片竹海惊艳到了吧？那一片苍翠的绿，微风吹过，竹叶婆娑，章子怡在竹尖飞舞跳跃，那景堪称经典。

很庆幸，小的时候，老家的房屋背后有一大片竹林，一棵棵竹子亭亭玉立，最粗的有水杯那么粗了。她们挤在一起，一排排、一层层、一圈圈，长成一片林。在山坡高处看我们的村子，仿佛是依偎着一大团墨绿色的云。

一场春雨过后，当大地还沉浸在冬天的寒冷里没有醒来，别的树木还没发芽，竹叶却已然苍翠。竹林下的土地，已经有不安分的力量蠢蠢欲动了，一颗颗小脑袋顶破土地，撑开厚厚的落叶，冒出了小尖尖。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片竹林内外，地面上都长出了小竹笋。河那边的山顶上，也是大片大片的竹林，从这座山绵延到那座山，只是山上的竹子都不粗，直径不过铜钱大小。扳竹笋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事了，要找粗壮而矮小的竹笋，双手握紧最低处，往怀里一使劲，啪的一声，胖乎乎的竹笋就在手里了。山顶的竹林不密集，还有其它的树木和荆棘，划破手是经常的事了，可我们却乐此不疲，半天才能扳满一挎篓。扳的竹笋背回来，倒在河边，再剥掉包裹在竹笋上一层层的笋皮，这个过程像寻宝，总觉得剥了这一层就看到笋了，却还是笋皮，半白半绿带淡紫色的笋皮在脚下像花瓣一样，让人开心得很。把一挎篓的竹笋剥完了，装在盛满清水的盆子里，白白嫩嫩的竹笋挤在清水里，等待一场味觉的盛宴，随后，清炒，做汤，成了最早最鲜的春天味道。

吃竹笋的时间非常短，也就一周到十天左右。用老人的话说：“竹笋破土了见风就长，三天一尺”。一个月的时间，那些才冒土的竹笋就长到竹子高了，底部脱落了笋皮的部分，已经由嫩绿转为深绿，慢慢有了竹子的颜色。竹林也许就是从一棵这样一年年成了一片吧！

竹林是孩子们的天堂，我们一钻进竹林就不想出来，在竹林里奔跑、穿梭、捉迷藏、做游戏，玩累了就顺势找地方躺下，伸出手去接从竹林缝隙里溜进来的阳光，看阳光中的色彩和浮尘的舞蹈，听鸟儿叽叽喳喳地吵架或悠扬的歌唱，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厚厚的竹叶软和厚实，不仅是我们的天堂，也是家鸡们的天堂，它们大清早一出鸡笼就奔着竹林来了，围出一个窝，用爪子刨呀刨，刨去竹叶，待露出黑土来，还不停息，似乎要刨个洞出来。我们最惊喜的是，在竹林里钻着跑着，突然发现一窝鸡蛋，一颗颗鸡蛋笑盈盈地挤在一起。扯起衣襟，小心地把鸡蛋一个个捡起来兜在衣服里，晚上餐桌上就有香喷喷的鸡蛋饼了！有些鸡特别喜欢竹林，专门会把蛋藏在竹林里。我和弟弟便每过一段时间都去竹林专门找鸡蛋，那份寻宝的惊喜和快乐，是我们童年里最鲜艳的一笔！更惊喜的是，有一天家里的老母鸡突然领回来一群毛茸茸的鸡宝宝们！不用说，肯定是鸡妈妈把蛋藏在了一个我们没有发现的地方，并偷偷孵出了一窝小鸡，现在带着它们回家了！母亲拿出小碗，放进小米，毛茸茸的小鸡们便你推我搡地聚到了母亲的脚下。

竹林的中间有一棵桑葚树，桑葚成熟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一个个像猴子一样，在树枝上上跳下窜，吃得满嘴乌黑，那也是我们愉快的时光。每天放学，我们就急不可待地钻进竹林，大大小小的孩子，相互帮助下爬上树，然后各占一方，负责一个枝头，盘踞在自己的地盘上，摘着、吃着、玩着、喊叫着、歌唱着、欢笑着。黄昏的时候，太阳倚在山边，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白云像一团团柔软的棉絮轻轻地飞，房顶的炊烟冉冉升起，我们才不舍地回家。微风吹过，竹林在我们的脚下温柔地一浪接着一浪，像绿色的海浪在脚下翻滚，那种美是一副永恒的画，定格在我的童年。

我上初中的时候，后山滑坡了，一大半的竹林滑下来，堆积在大家的房屋后面，村里人嫌碍事，就请了挖掘机把竹林推了。那个周末放学回家，站在屋后的我惊呆了，竹林不见了，地上是被碾压过残枝败叶和一些裸露的竹根，无助地躺在烈日下，只剩下坡边的竹子孤单地围了半圈。而那些被砍的竹子已经被捆起来，立在村民的房檐下。不久就变成了家里的挎篓、背篓、笊篱、筛子、凉席、门帘等家具。再后来，村里两家人盖楼房，彻底的挖掉了后面的竹子，每年春天偶有顽强冒出来的竹笋，也被及时地扳了，人们彻底地消灭了这片竹林。

我的童年随着消失的竹林渐行渐远，那些躺在竹林里睡觉听风的日子，那些在竹林里追逐欢笑捡鸡蛋的日子，那些没有顾虑没有打算与忧愁的日子，那些纯净的如同雨后初晴天空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我只能在买回来的竹笋上回忆那一片苍翠和美好。